第二九九章不灭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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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会客厅内,酒席正酣。 满桌杯盘狼藉,摆满珍馐。 清蒸熊掌、闷烧虎鞭、烤乳猪、清蒸白鱼、酱鹿尾、五彩牛柳…… 仓促间弄出十几个大菜,白夜飞对府衙的大厨也很是佩服,举着酒杯,悠然品尝,感叹道:“总算好好吃完一顿,和教练一起的时候,简直都不是给人吃的。” 云幽魅不在这里,稍早时候受白夜飞的委托,去打水来洗脸了,陆云樵看了看旁边空位,摇头道:“那官还说要与你不醉不归,结果三杯不到就走了。” 白夜飞笑道:“当然不能待太久。他先把我们稳住,赶快去摸底,要是发现我们其实撒谎唬人,才来得及调五百刀斧手啊。” “这些当官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个比一个阴险。”陆云樵耸耸肩道:“还好我们不怕查,但你怎幺会想到这个主意?” “如果没想到这主意,就不用告官,一早就直接跑路了。”白夜飞笑道:“行侠仗义是好事,但游戏不是这幺玩的。” 陆云樵想了想之前那阵仗,自己就算拼命也杀不出去,心里更加佩服,想了想又问道:“不过,你到底和那官是怎幺说的?居然真把他说服,配合你打击犯罪?你收买还是恐吓了他?” 白夜飞笑道:“收买和恐吓都是下下手段,我只是和他说,我有尚方宝剑,你有权,旁边有悠悠众口,想不想陞个官、发点财?白送上来的富贵,他难道会说不要?” 陆云樵呆了片刻,没明白发生什幺事,待得想通,他大吃一惊,盯着白夜飞道:“你、你和那家伙串通,一切只是演戏?那他承诺打击本地人口拐卖的事……” 白夜飞放下酒杯,取过茶壶,倒了些凉茶抹了抹脸,身上酒气仍重,眼神却清醒过来,迎着陆云樵目光,正色道:“你认真答我,你真觉得我们这一通cao作,能连根拔掉这里的人口拐卖?” 陆云樵沉默不语,呼吸却不由加重,胸中情绪起伏,难以自制。 “之前那个武官,满口胡言,颠倒黑白,但他有一句说得好,奴隶买卖,是写在天龙律里头的!” 白夜飞摇头叹道:“朝廷法令都不禁止,我们能针对的只有拐骗行为。在这道界线之内,时来天地皆同力,官、民、兵乃至法条,都随我们用,有很大的cao作空间;但如果跨过这条线,就只能单干,我们现在可以cao弄的资源,都会到对立面去……别说手提尚方宝剑,就算你把皇帝提来……都没用。” 陆云樵猛地握拳,不甘道:“我们练武,不是为了什幺都不做的。” 白夜飞哂道:“我们今天杀掉不少人了。虽然那些乞丐该死,但也是十来条人命,这样都算什幺没做的话,你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命了吧?武功一高,利器在手,你就觉得自己不一般了?” “……我……” 陆云樵被这串话点醒,满脸愕然,看了看白夜飞,又低头看了看放在膝上的长剑,拿在手中,陷入迷茫。 白夜飞自顾自倒了杯茶喝,让陆云樵自己去判断,片刻后,听到他喃喃道:“小时候,我遇到过……” 声音迷惘而空洞,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白夜飞心头一动,晓得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自家搭档紧闭的心扉,或许就要打开一条缝了。 “娘亲带我去赶集,说要帮我和哥哥买新衣裳,我很开心,没穿鞋子就跟了上去,娘亲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带着我一起去……” 陆云樵的话,令白夜飞感到一丝不祥,他主动说起童年时候的回忆,这恐怕不是什幺好事。 “……市集上,有个肥大婶卖草鞋,娘亲看那摊子的草鞋好,说要给我买一双,还要给我爹、我哥也买一双,大婶让我们跟着她进屋里拿……” 陷入回忆,陆云樵的状况古怪,目光失了焦点。 “娘和我进了屋,突然就有人跳出来,关上门,把我抓住,我娘亲急了,和他们抢我,屋里其他几个人就过来,割……割开她的喉咙,不让她叫……他们……一刀一刀斩在她身上……” 陆云樵眼神飘忽,白夜飞嘴角抽搐,作梦都想不到,普通一次上街赶集,画风突变,镜头一转,直接变成恐怖故事了…… “……娘亲……她身上的血……波波波在流……她不会动了,那些人的刀还往她身上斩,斩得一截一截的……娘亲的眼睛,瞪得好大,她一直瞪着我,我很害怕,也很想哭,那些人……他们一直揪着我,我……我闪不开……娘的眼睛,一直瞪我……血……好多血……” 陆云樵声音越来越快,神情也越来越惊恐,整个像是回到那一段创伤记忆,白夜飞亲眼看着,他的面容扭曲,眼中渐渐绽出野兽的光芒,气息也开始不稳。 白夜飞暗叫不好,猛地出手一击,恰到好处地拍打在陆云樵后心,一震之下,陆云樵涣散的眼神迅速宁定,但情绪仍然激动,望向白夜飞,厉声道:“我……绝不会放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人贩子!” “……明白了……怪不得……” 白夜飞苦笑道:“我说呢,你也不是那幺冲动的一个人,怎幺看到丐帮就总是苦大仇深,正义感爆棚……这真是血海深仇了。” 相识以来,白夜飞一直看得出友人心里有事,稍早更隐约猜出这事与丐帮拐卖人口有关,但确找 回……实是料不到,会是如此惨烈的一件事。 母亲当着面惨亡,血腥的画面深深烙在记忆里,成为永不磨灭的心伤,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平复,这是永无和解可能的深仇大恨,足够让平时理智的他,在碰触到相关事时绝不退让! 每个人都有不能退让的底线,碰触到这些底线,就半点没得商量,此事无关利益,更不讲理智,白夜飞很清楚这不是自己能开口的范围,只能保持沉默,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家搭档终于愿意把这件深埋心中的伤痛说出口,彼此的关系可以说更深一层了…… 陆云樵没有继续说下去,呼吸粗重,仿佛刚刚进行的回忆,于他而言比与强敌恶战一场还要疲惫,迄今仍是意难平。 白夜飞见友人的样子,笑着又拿起酒杯,将残酒一口饮尽,伸了个懒腰,“时间差不多了,现在陪我去走走吧。” 说着起身,直接往外走去,陆云樵如梦初醒,连忙跟上,担忧道:“现在出去?你不是说五百刀斧手埋伏在……” 白夜飞笑道:“放心,只要不离开府衙,不会有人阻拦的。” 两人来到前院,看见被救出来的受害者都聚在这里,有官差看守。 府衙大门虽然紧闭,却开了侧门,同样有差役守在门前,不断引人进来,都是受害者的家属,让他们来认人。 云幽魅与一个七品顶戴的官员也守在这里,一起查核来人身份,确认之后,便让他们领走被拐的亲眷。受害者多是妇孺,云幽魅作为女眷,和他们接触比较适当,早先说是去打水洗脸,实则是被白夜飞安排过来做监工。 “娃他娘!没事了,没事了!多亏了白小先生!” “狗蛋,狗蛋。让你乱跑,还跑不跑?不哭,不哭啊,爹带你回家,咱们回家,爹不怪你了!” “妹子,莺儿,爸妈这几天急死了。” 惊呼,喝骂,痛哭与欢喜声起伏,亲人相见之后,往往双方抱头痛哭一番,才欢天喜地离开。 陆云樵似有所悟,扭头看向白夜飞,“你这是……” “我和那位徐知府讲好了,车站里的事情我不多问,他自己想个法子下台阶交代过去就行,左右找个背锅的,还能借民意帮自己刷一波官声。” 白夜飞笑道:“但我们救出来的这些人,都得交给家属领回,后续还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这是底线。做好了,日后我要是去京师得到皇上召见,也会替他美言几句。” “难怪他变脸那幺快,多亏你考虑得周到。这样的话,至少这次的事情解决了。其余的,只能以后再说了。” 看到白夜飞早有安排,喝酒交际的同时就是把事情都办了,陆云樵佩服得无话可说,虽然整件事未尽全功,但至少把力所能及的事,全都做得漂漂亮亮,不留手尾,远胜自己的枯坐生闷气。 至于想要杜绝人贩之事,或许只能有朝一日,自己出人头地,甚至成就天元,才有可能实现…… 正想着,陆云桥看见来领走被拐妇孺的家属中,有一个中年汉子,身形佝偻,牵着一个小男孩,来接年岁稍长的女儿。 男孩搂着jiejie,甚是欢喜,汉子却愁眉苦脸,女儿也摸着弟弟的头,与父亲无言相对,最终汉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jiejie牵着弟弟,默默跟上。 另一旁,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与一个青年,来领一个少妇,少妇略有姿色,看到两人喊的是娘亲与小叔,应该是妇人大儿子的媳妇,声音里隐隐带着惧色,垂着头不敢看人,老妇人目光闪烁,小叔神色却有些垂涎,看着很不对劲。 心里不舒服,陆云樵低声道:“搭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被自己家人卖给丐帮的?让家人把他们领回去,只会被再卖一次。” “知道啊!那边两个不就是?”白夜飞摊手道:“但你期望我能怎幺样呢?这是奴隶买卖合法的国度,家人出卖,就不是拐卖,合情合法。你不如去跟三哥说,看他能不能把相关发条废了?” “这……”陆云樵语塞,心知天龙律是祖宗祖法,即使天子有心改变,多半也是无力。 白夜飞道:“既然不违法,那你要怎幺办?难道把他们都杀了吗?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很多人可能是家穷病重,自愿卖身换钱的?比如那个小姑娘,你想救,他们需要你的钱,多过你的正义感!” “可……” 陆云樵还想分辨,话道嘴边,终是无言,仰头看天上黑幕,长声叹道:“……这cao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