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狼入室

    符承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恍惚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银发的少女端坐在黑暗中，洁白的面庞仿若微微发着光。

    口鼻间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和植物破碎后的清香，无形但温热的物体滑过自己的伤口，缠绕上躯体，让他从荒星寒冷又深沉的永夜存活下来。

    今天他又一次见到这张脸和十分有特色的银发。

    一旁的翼狼焦急地扑着翅膀，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精神体共享着主人的情绪。

    哨兵迅速打开终端，在一排向导的影像中划到最后，锁定了熟悉感的来源。

    镜头前的少女似乎有些怕生，微低着头，身体也轻轻地蜷缩着，曾经那头银发却失去了光泽，变成不起眼的灰色。

    但是她的面容却与符承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差别。

    他犹豫了一下。

    大概过去了八九年，一个成长期的向导应该变化不小才对……

    “她，或者是她的手足……”

    精神体没有那些思虑，它咬住主人的袖子来回摇晃，催促他下一步动作。

    符承摸摸翼狼的脑袋，压下心中混杂着惊喜和疑虑的情绪，提交了申请。

    那一排形貌各异的向导是附属国的“贡品”，五年一度，为了他们前辈的侵略失败和如今的安定生活。

    有着独特精神力，能安抚发狂哨兵的向导是比任何金钱和武器都有价值的东西。

    而向导保护机构“白塔”抵制这份契约已久。

    这些被作为贡品的向导自幼被教育温驯和贤惠，以取悦异乡的哨兵。

    而哨兵可以凭借功勋去“兑换”这些向导。

    惊喜退去，符承却开始担忧。

    记忆里居高临下的人影如今苍白地印在光屏上。

    况且看她的状态也算不上好……

    符承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麻。他住在郊区，距离中心城还有一段距离。窗外是浓郁的夜色，黑暗中哨兵昔日敏锐的五感再一次被放大，树叶飘落在地，啮齿类动物爬过，远处传送塔激发，无数细小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焦虑一点点滋长。

    那个救过他的向导，现在躺在恒温养育舱里，可能下一秒就被其他哨兵带走。

    她排在最后，也许会有那些没什么战功，想趁机捡漏的劣等哨兵觊觎着，在人少的时候贿赂审核官，悄悄把她带走……

    比如现在。

    他看着没有回复的终端，随口吩咐角落的清洁机器人打扫家，站起来快速穿上外衣，离开家直奔传送塔。

    传送塔顶的蓝光遥遥闪烁，翼狼长啸一声，身躯骤然膨胀，双翼高高上扬。

    符承翻身跃上翼狼的脊背，半人高的精神体四足一蹬，向前略去，羽翼划破空气，似飞似奔。

    ＊

    “嗡——”

    传送的余波在空气中荡开，半夜空旷的申领厅里不见人影，符承找了一圈，在接待台后面找到一个年轻的值班，靠着椅子睡得正香。

    符承视线从亮着的光屏上扫过，落在空白的状态栏上，确认没人抢先一步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推醒值班的年轻人。

    那人一下惊醒，没管推醒自己的人，下意识看向时间。

    “！……什么啊，才三点。”

    他睡眼惺忪，眯着眼扭头看打扰自己安眠的家伙，表情又是一变。

    “你……符、符将军？”

    他腾地站起身。

    “我已经退役了。不用称我为将军。”

    符承平静回应道。

    “好的，符先生。您是来挑选向导的吗？”

    年轻人从善如流地改口。能让已经退役许久的顶级哨兵深夜找上来的，他能想到的只有今天新到的这批向导。

    “嗯。”

    “请您过目，您心中应该早有考量，但允许我再向您介绍，总共三十一位向导，其中有九位女性，二十二位男性，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

    他把光屏转向符承，随手从桌上一捞，戴上装饰用的金边眼镜，拿出十二分的素养介绍起来，一面又悄悄打量着昔日的“战场凶器”。

    得不到向导疏导的高级哨兵大多暴躁残忍，当感官过载带来的狂躁情绪发泄在战场上时，这些哨兵所过之处皆是腥风血雨。

    没有显赫出身的符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没有优质向导的协助，他也停在了失控边缘，靠帝国的新技术屏蔽感知，早早退役，现在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素有凶名的前将军神情平和，眼睛里映着光屏的荧光，看不出半夜突然前来应有的急躁。

    “有几位精神力评级较高，其中有位年纪比较小，还不太稳定……”

    年轻人划到了最后，不起眼的灰发少女在照片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信息栏里标注着她的名字，氏镜。

    符承才意识到这张列表是按照年龄排序的。

    变回只有小腿高的翼狼跳起来勾主人的衣服。

    “就这位吧。我已经提交过申请。”

    其他人看不到精神体，值班的年轻人只惊讶于他的突然选择，愣了一下后满口应下。

    “好的，好的，请放心，您现在就可以带她走，剩下的手续我会帮您完成……”

    值班迅速更改了少女的状态栏，“已申请”的字符落下后这一整行信息便消失在列表里。

    注意到符承的目光，他解释道：

    “其他人不会再知道已申请向导的信息，这是对您和向导未来生活的保护。”

    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也请您不要声张，正常流程是您提出要求，我们为您挑选。”

    符承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只是随意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两人来到大厅中央，这里的地板上绘制这一道圆形的图案，隐约有光芒在纹路上流转。

    年轻人对着自己的终端cao作几下，一道光柱逐渐亮起，又缓缓熄灭，一座立式休眠舱出现在其中。

    灰发的少女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前，安宁地沉睡着。

    照片上丝毫不显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下，展现出一种奇异的昳丽来，让人联想到妖精之类的非人生物。

    年轻人喉结微动，暗叹符将军的好眼光。

    面前的脸和记忆中那个人重合，符承被封闭已久的精神图景莫名雀跃起来，荒原里昼夜不停的闪电一时间全部噤声，又在下一刻一起轰然落下。

    潜藏的精神力暗示自己，这就是当年那个人。

    翼狼突然嗷呜一声扑上去，没有实体的精神生物穿过休眠舱的外壁，把自己挂在里面人的肩膀上，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

    符承看着里面的少女好像皱起了眉。

    他几步走上前，装作观察顺手把摇出休眠舱的狼尾巴抓住，拽出来。

    “请帮我开传送吧。”

    他不动声色回望值班的年轻人。

    “好的，请您扶稳。”

    年轻人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来。

    “祝您生活愉快。”

    话音落下，光柱再次亮起，吞没二人。

    等到光柱熄灭，年轻人才摘下眼镜，用衣角一点点擦拭镜片。

    他刚才感受到轻微的精神力波动。

    “老大，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今天我来值班？”

    被传送器惊醒的轮班人员匆匆赶来，试探着自家上司的意思。

    “不用了，你到点轮换吧。”

    他赶走不靠谱的属下，坐到桌前把符承的信息输入系统。

    看来“封印”的隔绝并不完全。

    也许有了向导，帝国能再次拥有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