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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递交到大理寺等待覆审的案件不多,她正好清闲。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出长廊,隐隐可以听到台阶前一片喧嚷声。又到了铨选的时候,官员们正在排队掣签。抽到好签的要强忍笑意,免得被其他人挤兑。抽到不好的则一脸黯然。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中,忽然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傅云英脚步陡然一顿,正好停在一间号房门口,里面的人正要出来,看到她,瞳孔微微一缩。怕什么,来什么,嗖嗖几声,几支羽箭向着傅云英苍白的脸颊飞了过来。走廊外面的人忍不住惊喝出声:“快躲开!”她手脚发麻,下意识往后退。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线:“知道害怕了?”号房里步出一个高挑清瘦的绯红身影,挡在傅云英面前,护着她往后退,宽大的袖子举起来,阻住羽箭来势。砰砰几声,软绵绵的羽箭掉落在地。周围的人惊慌失措,面如土色,七手八脚拥上前,查看崔南轩的伤势:“崔大人!”崔南轩脸色阴沉如水,放开傅云英,袍袖轻扫,“何人敢在千步廊内放肆?!”长廊外传来几声大笑,穿飞鱼服的年轻副千户踱进长廊内,看一眼手中长弓和落在地上的几支箭,“刚才看到树上几只鸟叽叽喳喳一直叫个不停,实在烦人,想打打牙祭,惊扰崔大人了。”崔南轩淡淡道:“阮千户还是小心些,真伤了人,御史不会善罢甘休。”副千户咧嘴一笑,转身走了。六部等着掣签的官员望着副千户,义愤填膺,大声抱怨。副千户嘴角勾起,满不在乎,大踏步离开。傅云英回过神来,看清副千户那张漆黑的脸,皱了皱眉。阮君泽最近风头正盛,他是皇上钦点的武状元,之前霍明锦入狱,他快速崛起,最近一直随侍御前,很得皇上信任,很是跋扈。前几天在宫里殴打太监,皇上得知后,不仅不怪罪,还夸他英勇。显然,他这副玩世不恭的嚣张模样是装出来的。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暗算她?偏偏帮她挡箭的是崔南轩。傅云英闭了闭眼睛,懒得管阮君泽,先去看崔南轩伤得如何。在所有人看来,崔南轩是为了救她受伤的,但愿他伤得不重,不然她岂不是欠他一份人情?崔南轩扫她一眼,“吓成那样?”语气讥讽。说着话,命周围的文官把箭矢捡起来。众人捡起羽箭,轻轻一掰就断了,原来箭头是蜡做的,箭杆也是一折就断。虽是如此,崔南轩右手还是擦出几道红痕。傅云英猛然反应过来,阮君泽并不是针对她,他想伤的就是崔南轩,刚好她走过号房,不幸被连累到了。想通这一点,她退后几步。正想走,崔南轩叫住她:“你随我来。”旁边的小太监立即找来伤药,往傅云英手心里一塞。她不接,道:“我笨手笨脚,还是你来吧。”小太监喔了一声,崔南轩却拿走伤药,示意傅云英跟上自己,“过来。”傅云英只得跟进号房。看热闹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随从打来清水放在一边,崔南轩挽起袖子,露出红肿的手腕,支开其他人,看着傅云英,“过来帮我擦药。”她还是不动,道:“大人,下官做不来这样的事。”崔南轩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霍明锦入狱期间,你曾前去探望,他伤得那么重,你也敢为他换药,现在只是让你擦点药膏而已,怎么不敢了?”他和刑部的人往来密切。傅云英心思电转,垂目道:“此一时彼一时,霍大人身陷囹圄,大人您身边有人服侍,还是让他们来吧。”崔南轩脸色冷下来,沉默不语。僵持了很久,他打开药瓶,自己擦药,“刚才觉得屈辱吗?”傅云英没说话。崔南轩擦好药膏,放下袖子,在铜盆里洗净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你一天和霍明锦纠缠不休,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我只是让你擦药,其他人可不会这么客气,作弄、羞辱,甚至强迫,你身为读书人,真的软弱至此,非要迎合另一个男人?读书不易,科举更不易,寒窗十年,别毁了自己的前途。”傅云英嘴角翘起,“何来迎合一说?大人多心了。”崔南轩拧眉。傅云英淡淡道:“大人好生修养,下官告退。”崔南轩目送傅云出去。日光漫进长廊,号房外光线明亮,他逆光走远,高挑的背影慢慢融入艳丽的春光中。手腕上的红肿并不疼,这点皮rou伤于崔南轩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他却觉得有些头疼……刚才何必救傅云?他明知那几支箭只是阮君泽这些天用来逗弄文官的小把戏。看到傅云站在门口,下意识就冲上去了……这不是第一次,他以前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爱惜人才,不想看到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蹉跎年华,才会屡屡失态。可他向来铁石心肠,绝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崔南轩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自嘲似的一笑。他曾讽刺霍明锦把傅云当成她的替身……其实真正如此的人,也许是他自己。一阵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面前罩下一道黑影。“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姚文达在他对面坐下,瞥一眼他掩在袖子底下的手腕,“我第一次看你当众发脾气。”崔南轩是安静而温和的,连刀子也掩藏在温柔的和风下,含蓄内敛,不曾当众动怒。他不说话,姚文达也不恼,自己站起来给自己斟茶,喝几口,长长舒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傅云像一个故人?”姚文达见过魏氏,不愧是翰林家教养出来的闺女,当真是温婉大方,秀外慧中,而且能够放得下身段陪崔南轩吃苦。他以前没发觉傅云和魏氏有相像的地方,毕竟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内宅女子。直到傅云进京以后,姚文达几次撞见崔南轩训斥他的场景,忽然心里一动。崔南轩清冷到六亲不认,他似乎格外关注傅云。之后姚文达认真观察傅云,发现他和魏氏有种说不出来的像,不是外貌、性格或者其他,事实上两人性格差别很大,而是举手投足透出来的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感觉。就像去年春天的一场诗会上,刑部和工部的两个主事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场面有些尴尬。傅云穿一身鹦哥色云纹地窄袖春衫,坐在槐树下吃茶,抬头看枝头花朵垂挂如瀑,笑着和旁边的傅云章说:“二哥,回去让厨娘做槐花饼吃,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