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何处为家
21. 何处为家
两周后,本应在武警部队服兵役的李春雷,风尘仆仆的站在自家门前。原来是大伯的一通电话打到部队,领导批准他回家奔丧,料理母亲后事。 家还是那个家,人却已非故人。李春雷跪在灵台前,凝视着母亲的遗像,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憨子,一瘸一拐的走进门,便看到了近一年不曾回家的儿子,顿时老泪纵横,扑身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包藏着千言万语,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伊伊啊呜声。 李春雷如遭雷击,一时纳纳不能言语,只能用力回握住父亲粗糙的手。 “爸,你…咋个啦?” 李憨子朝儿子张大了嘴,只见一根少了大半截的舌头,带着新近的猩红创口,在口腔里无助的颤动。 李春雷瞳孔地震,额头上的青筋随着呼吸一鼔一胀。大伯只在电话里告诉他,母亲突发心梗意外去世,并没有多说其他。这段时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为什么会突发心梗?父亲为何一身伤痕还成了哑巴?jiejie又去了哪里? 他像一头困兽般挣脱出家门,惊恐失措的在村子里东奔西走,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雷子啊,你回来啦!”李老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悲凉。 李春雷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李老汉,双眼注满了泪水,孤立无援又仓惶不安的哭问,“李大爷…我爸妈…为啥…?” 李老汉将他拉回自家,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到桌子对面。最近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乡邻间议论纷纷的皆是关于李憨子一家的惨痛遭遇。李老汉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一阵唏嘘。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那天晚上…”李老汉从李燕儿失踪那天开始,细细讲述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太阳西沉,李春雷脚步沉重的从李老汉家里出来,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萧缓家后院。从一米来高的篱笆墙看过去,干净整洁的院子里,搭建了一个简陋却温馨的狗窝,空荡荡的,再也寻不着黑豆上蹿下跳的身影。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春雷哥!”桃娃子挑着一副水桶,正从菜地里回来,远远便看见了李春雷,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李春雷回过神,落寞的低下头,并没有理会他,转身便走。桃娃子也不计较,继续挑着水桶跟在他的身侧。 “哥,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晓得你难过!”他偏头打量了一下李春雷的神色,又看了看他方才注视的庭院,接着低声说,“缓缓这丫头也是胆大包天,被程有金那帮混蛋追踪,还敢四处散播他们的谣言。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你看,黑豆便被土枪爆了头!” “然后呢!”李春雷依旧埋着头,声音沙哑。 “然后?哦…然后她和爹爹家家都被她爸接到城里去了,可能也是怕那群混蛋报复吧!” “你咋晓得追踪她的是程有金?”李春雷停下脚步,双目如同被水洗过般清亮,脸色黑沉。 “她自己说的呀,那个追着她跑的痘痘男,不成天跟在程有金屁股后头!” “他们为啥追她?” “瞧着她好看呗!”桃娃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只是这样?” “那还能有哪样?”他挠了挠脑袋,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父亲目不识丁,张口不能言,李大爷也不曾告诉他伤害他家人的凶手是谁,但他觉得萧缓的事一定跟他家发生的事有干系,内心悲恸不已,“缓缓,你为啥不写信告诉我?!” 华灯初上,李春雷踩着夜色回到家,父亲正在烧灶做饭。不一会儿,一盘水煮青菜,一碟泡萝卜,一笼蒸红薯,和两碗焦黄的锅巴饭被端上了饭桌。 李春雷拿出两只小碗,从各个碗碟里夹了一筷子,轻轻摆在母亲的牌位前。父子俩相对而坐,默默无声的吃着饭,几只苍蝇围着昏黄的灯泡打转。 “爸,是不是程有金?”凉如水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平静。 李憨子手里的碗跌落饭桌上,滚了半圈,摔到地上,四分五裂。他的脸也布满了支离破碎的神情,有怒,有恨,有痛… 接下来的每一天,李春雷早出晚归,行踪隐秘,谁也无从知晓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忙些什么。 说回黑豆被枪杀的那一天,萧缓悲痛交加,外婆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黑豆的尸体。恰逢当天萧汉民回来,便背着她将黑豆埋在离家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外公许是受了惊吓,自那天夜里便高烧不退。第二天一大早,萧汉民打了一通电话给萧缓的幺舅,然后从县城找了一辆愿意跑长途的出租车开回村里,和丈母娘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岳父母和女儿一并去了城里。 临近下午四点,萧缓透过车窗,看着这座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陌生城市,满目萧条。 萧汉民直接将岳父送到市中心医院,萧缓的幺舅已经等在那里,并提前办理了入院手续。很快,陷入半昏迷的外公便被推进了病房,幺舅和外婆留下来照顾。萧汉民则带着心绪不宁的萧缓回到了他们在城里租的房子。 那是处于闹市的一个落魄小区,他们家在三楼,是简单装修过的两室一厅,家具陈旧,地板泛着陈年累积的潮气。楼下便是小吃街,小饰品批发店,还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一条条纵横交错、刻满岁月痕迹的小巷,临近午夜十二点,依旧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到家了!”父亲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疲惫,带着她草草参观了一下房间,“你妈还没有下班,小石在老师家里补课。你先休息会儿,等他们回来,咱们下馆子吃顿好的,为你接风洗尘!” 萧缓对父亲还心有芥蒂,只是消沉的点了点头,便走回不太宽敞的客厅里,略显局促的坐在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上。然后悄无声息的看着父亲丢下她,匆匆打开门、关上门,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父母并没有为她预留房间啊。想到这一点,萧缓的鼻头开始泛酸。她一边抠着手指头,一边自我安慰,无所谓了,反正这里也并不是她的家,那…哪里才是她的家呢?进而想到了林云村,想到了还躺在病床上的憨伯和燕儿姐,还有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黑豆。 越想越难过,她趴在沙发上呜呜的痛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莫哭莫哭,爸爸以后再给你买一条大黑狗!” 萧缓抬起头,双眼哭得肿胀,只见父亲半蹲在她的身旁,一脸心疼的看着她。 “但是…黑豆再也回不来了!”萧缓投进父亲的怀里,她又悔又痛,为什么自己不听父亲的话?为什么一意孤行?为什么她的每一个抉择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非要付出代价,她宁愿受伤害的是她自己。 “爸,我错了!我错了!”萧缓仰起脸,可怜又无助的望着父亲,“可我好不甘心!明明凶手就是他们!” 萧汉民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奈的说,“你不过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人活着啊,总有许多的被逼无奈!所以咱们有的时候,该藏的要藏,该退的要退,该装聋作哑就要装聋作哑,这才是生存的智慧呀!” “我不想做他们的帮凶!”萧缓自父亲怀里爬起来,擦擦眼泪,郑重其事的回答。 “你看,亏你还是咱们县里的状元,咋个不明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不忍则乱大谋?” “还有机会么?” “有,一定会有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坏蛋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萧汉民言语铿锵,眼神却刻意回避着女儿,掩藏起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缓点了点头,刚强打起精神,“咕…噜噜”,肚子里传出一串串响亮的叫声,她连忙双手捂住肚子,试图掩盖。 萧汉民笑着摇摇头,起身从饭桌上端过来一份打包好的牛杂面,“快趁热吃!晓得你嗜辣,我让老板多加了辣椒!” 原来方才父亲出门是去给自己买吃的,她莞尔一笑,不再扭捏,接过父亲手里的纸碗。红亮的辣椒油裹住吸满汤汁的面条,滋溜一声吸进嘴里,浓郁的牛油味瞬间沁满口鼻,飘香四溢。 萧缓细细咀嚼着从来不曾吃过的美食,大颗泪珠吧嗒吧嗒掉进面汤里。她把脸埋进碗里,瓮声瓮气的说,“太好吃了,比外婆做的猪肝面还要香哩!” 萧汉民感到五味杂陈,“莫呛着,这城里好吃好玩的数不胜数,等往后得空了,爸爸带你去吃个遍玩个遍!” “嗯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心里暖烘烘的,她的父亲跟从前一样爱着她。 过了几日,到了开学这一天,全家人喜气洋洋的将萧缓送去了新学校。父亲在学校超市给她买好生活用品,母亲仔细帮她布置好宿舍床位,弟弟则对她的新校园赞不绝口…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收拾妥当,萧缓送父母和弟弟走出学校。萧汉民牵着女儿的手,无限感慨道,“我闺女真的长大了!” 萧石牵着李珍梅的手,探头回答,“爸,我也长大了!” “是啊!你们都长大了,我跟你妈也就老咯!” “才没呢,我妈明明越活越年轻漂亮了!”萧缓看着好似脱胎换骨的母亲,由衷称赞。 “还是缓缓贴心!”李珍梅抿嘴而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学校大门口相互挥手告别。眼看着萧缓的身影越行越远,萧汉民携妻牵子转身欲离开。这时口袋里的大哥大滴滴响起…原来是小舅子打来电话告知李珍梅,父亲已出院,他将两位老人接到了自己家里。 李珍梅站在旁边,长舒了一口气,接过丈夫手里的电话,含笑说道,“那咱爸应该没事了吧!我这刚请了假,正准备去医院看望他老人家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李珍梅一愣,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声音不由发颤,“医生咋个说的?” “经过拍片检查,医生说,咱爸的肺千疮百孔,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让咱们…让咱们回家准备后事!”幺弟说完这番话便泣不成声。 李珍梅的话筒从手里滑落,心跟着也一起沉入了绝望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