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丁
尼古丁
路口的绿灯亮了,等候的一小批人陆陆续续地踏着斑马线走向另一端,莫安安却还站在原处,握着手机道:现在? 不方便么?如果有事就算了,我再打电话叫别人。敖衡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但你确定我能帮上忙? 莫安安以为敖衡打电话是来问她有没有想好,接电话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小会儿,因为不知该怎样答复,还差点把这通电话给挂了。但最终,想听敖衡声音的念头压倒了其他顾虑。她怎么也想不到,电话接通,敖衡开口居然是要请她帮忙。 敖衡看起来本事很足,好像搞什么都很有一手,看他做事的派头,莫安安疑心就是要他去摘星星他也有办法弄来火箭。连他都需要帮忙的事,一定不好做,至少不太会属于莫安安能轻易搞定的范畴。 一分钟过后,莫安安听明白了,敖衡在回家路上捡了只狗,太小了不好照料,所以才向她求助。 本来没想打扰你的,但宠物店都关门了,大晚上,我也不好因为这种事麻烦我的助理,所以只好来问你。敖衡说。 狗在哪? 我家。 那我现在打车过去。 我等你。敖衡说,路上小心。 长兴路距离敖衡家不远,二十分钟后莫安安就到了。电话里敖衡只说狗很小,但莫安安没想到会是这样小,小家伙只有巴掌大,眼睛睁开了一半,毛色棕白交错,身上倒是很干净,油光水滑的,盛装在一个跟敖衡家格格不入的纸箱子里。 莫安安在纸箱前蹲下:你在哪儿捡到它的? 便利店旁边的马路牙子,路上买完烟拆包装,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就过去看了看。敖衡用指头敲敲纸板:捡到的时候就装在这箱子里。这狗太小,一晚上不管就会死,扔的人估计也嫌麻烦。 我先查一下网上怎么说,肯定有照顾小奶狗的教程。莫安安说。 敖衡略显意外:你也没养过狗么? 没,但我养过我弟弟。莫安安说,差不多的。 敖衡笑了起来:说的在理。 好久不见,但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玩意儿,气氛非但不尴尬,反倒温暖融洽。偌大的房间,他们两个就围在这个放置纸箱的角落,望着那团哼咛的毛球,像一对围观新生儿的父母。 网上说小狗不能喝牛奶,要喝羊奶,每隔两三个小时用注射器喂一次。莫安安捧着手机,把上面的内容读给敖衡:太小的狗,好像还要帮助它排便捡到它之后它有排泄过吗? 这问题问得多余。箱子里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没有。 没,那就一项项来吧。你在这儿看着它,我去24小时营业的店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羊奶。敖衡站了起来,他看着莫安安的发顶,很想在上面抚一把,莫安安发质很好,现在做这种稍微有点暧昧的动作时机也合适,但太可惜,他的手方才摸来路不明的狗崽,还没洗手。 于是他只是多看了两眼,告诉莫安安:等我回来。 敖衡坐上车,径直打开了手机,如果他没记错,T市是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的,当时还听陈乔调侃现在兽医也不容易,夜班急诊照样逃脱不了,一搜果然有。最近一家离他只有3公里,便开车直奔宠物医院,车速飞快一半是想快点回去跟莫安安在一起,一半是担心那蔫狗崽会真死了。 敖衡不是个软心肠的人。搁在以往,他就算听见有动物的呻吟也不会去进一步探究,因为一旦发现确有被遗弃的宠物,一走了之心理上不舒坦,捡回去生理上不舒坦。把这种可能转嫁给下一个潜在目击者显然更符合他的价值取向。今晚买完烟,他撕开那层透明的塑料膜往垃圾桶丢的时候,乍听见一声声隐约的、小动物独有的哼咛,下意识地便转开了身子,但没走出几步,眼前又浮现出了还没跟莫安安搭上话那会儿她跟狗打招呼的情景。 敖衡抽着烟,想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一笑,原准备吐出来的烟直接咽下去了,喉咙像吞下了一只火把,火辣辣的,呛得他直咳嗽。他灭掉那只烟,没有任何犹豫地拐了回去,循着声音找上了纸箱,用端锅的姿势把装着狗的箱子端回了家。 对于这狗,他想,不捡便罢,捡了就不能让它死在自己手里。要尊重生命。 他打电话给莫安安,心说她来最好,她若不来,这狗在他手里便没有价值了,那就花点钱送到宠物医院,到时候再托人寻个靠谱人家收养。现在莫安安真的来了,敖衡竟然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担忧,担忧这虚弱的家伙会不争气地一命呜呼捡回家的时候他分明很有把握它没那么容易挂掉,满心只想着莫安安的事。想她听起来像是在外面,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想见了面该说点什么。想她有没有可能今晚留下。 敖衡匆忙地奔赴宠物医院,向值班医生描述了大致情形,展示他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照片,正反左右,严谨得仿佛狱警给收监犯人拍入狱照。医生的反馈和莫安安在网上搜索的结果差不多。带宽边眼镜的男青年告诉他,狗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是太孱弱不好养,他把羊奶粉和喂食工具交给敖衡,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说可以回了。 多出一只巴掌大的狗崽,这一整晚都很不安宁。喂奶比较简单,但帮它排泄实属不易,敖衡头回认识到狗是直肠子并不是胡言,这东西居然能上面吃奶下面撒尿,仿佛是在以生物的形态,生动表演小学奥数中一面进水一面出水的经典例题。敖衡看着那条被奶水和狗尿混合物打湿的克什米尔羊绒围巾,心想这个颜色和款式,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他的购物黑名单上了。他往后看见这图案,怕只会立刻联想起狗尿的sao味。 但如果问他后悔不后悔把狗捡回来,敖衡当然还是不后悔的。因为在面对一片狼藉的时候,他身边还有莫安安。 莫安安在他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是周末,敖衡去公司开会,莫安安替他带狗崽去做了检查。由于这只狗的缘故,那条一度划分很明确的边界线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尽管莫安安拒绝了他共进晚餐的提议,但敖衡的确有了和莫安安频繁联系的理由。先前她不回信息,而现在,每天早晚都会主动询问他小狗的健康状况。敖衡开始觉得自己很像他曾经唾弃的母亲。女人企图拿他拉近敖傅伟,他则企图用狗拉近莫安安。手段令人不齿,但敖衡依旧这么做了,因为效果着实拔群。 隔了三天,当莫安安再次问起狗的情况,敖衡故技重施。他坐在沙发边,看着扒拉新狗窝玩得开心的狗崽子,脸不红心不跳回道:有点没精神。 莫安安马上就像孩子生病了的母亲,焦急地回了他好几条,问什么情况是受凉了么。 她着急,敖衡就不着急了。他走到狗跟前,拿指头引逗它捉弄了一小会儿,才慢悠悠回莫安安:可能是吃多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它见了你精神会好点。 莫安安说着看情况吧,这天晚上,还是找到了敖衡家来。 敖衡信口雌黄,但这狗崽哪里懂得配合,白天这家伙睡足了,晚上见到莫安安,小尾巴摇得飞快,好像安了一根电动马达,根本没有半点发蔫的样子。莫安安摸摸它的脑袋,疑惑道:这不是挺精神的么? 敖衡给她倒上红茶,张口即来:可能是那会儿它刚睡醒,怪我太紧张了。 莫安安还以为敖衡是真的紧张,反劝慰他:你不用这么担心,都说小土狗生命力顽强,它这阵子比刚捡回来的时候强壮多了,不会有事的。 敖衡坐在她身边,说好,眼睛却不看狗,看莫安安:你怎么了? 我? 看起来最近没睡好。敖衡拿指头比划了她眼睛下方的乌青,是不是有什么事? 莫安安逗狗的手顿了顿,避开敖衡的视线:没事。 你有个习惯,发现了么?敖衡把杯子放到一边,淡淡一笑:每次言不由衷的时候都会咬下嘴唇。 莫安安有一瞬间的错愕。没人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她试图回想自己做这个动作时的情境,并没想起什么,但无疑,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性动作,她张开嘴,下意识就想咬一下自己的下唇唇瓣。 你不想说我就不多问。敖衡拿起一个形状奇异的胶质玩具棒,递到狗崽跟前:来给这家伙取个名字吧,总叫它狗也挺别扭的。 你捡来的,应该你取名。 我没什么好主意,敖衡说,而且我更喜欢叫你取的名字。 莫安安耳朵根有点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沉默了一会儿,说:叫尼古丁怎么样? 尼古丁?敖衡重复了一遍:烟? 你可能忘了,捡回来它那天晚上,茶几烟灰缸里全是烟头,你身上都是烟的味道。莫安安侧过脸,望着他说,以后少抽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