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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的名字虽说是以一个彪字结尾,但他人可是机灵得很。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一个爹不要娘不管的野孩子,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基因里就带着一份上天诅咒于他的特性,在和其他人相处或对视的时候,他向来可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人流露在外的情绪,细腻且敏感地将它们完完全全解读出来,只不过在大部分时间内,他都拒绝这样做,毕竟即使他做了,感受到了, 崇应彪也不屑于在乎。 伯邑考连续注意到崇应彪五天,而崇应彪却已经注意到这个男人一周之久了。 自从那人第一天开着那辆崭新漆黑的奔驰车来到这加油站加油的时候,崇应彪依靠在便利店旁边的柱子上抽烟,他轻轻一个偏头,不小心瞟见伯邑考在昏黄斑驳的路灯下淡然温和的眉眼,冰雪融化,夜晚不免有些潮湿,在那失声的一秒钟内,他感觉到一种恍惚但不可被忽视的触感,不知为何就直勾勾地愣在了原地,直到燃烧着的香烟差点烫到他的手指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种事情可不常见,这种人来到这里更是奇迹。 一周之后,这个人高腿长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了加油站,不出意外的,他的脸色看上去是比之前要憔悴疲惫许多,似乎烦躁极了,恹恹垂眸,原本白皙的眼周染上了一层青黑,头发不像先前梳得那般一丝不苟,下巴上甚至都长出了胡渣,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站得挺拔,帅得动人,寒风吹在他身上却被一簇隐形的春火融化,仿佛是失足跌落进荒凉山野的神仙那般,以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平静姿态进入了崇应彪的世界之中。 他匆匆进入便利店之后又匆匆出来,手上多提了一个塑料袋,两人隔着一定的距离,这让崇应彪并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能远远看见那人站在路灯旁边点燃了一根香烟,仰起头来,一缕白烟从他口中吐出,幽幽地盘旋上升。 cao,有点帅。 这可不怪崇应彪见色起意, 一群乡巴佬之中突然出现了如此高端的家伙,让他这样阴暗的家伙都觉得心脏软了半分。 自那日之后,这个从城里来的男人就天天出现在加油站了。 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愚蠢还是故意想要引起男孩的注意,开着那辆昂贵崭新的外国车天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转悠,每次都只买一包香烟,站在便利店门前抽完一根后就将汽车挪到不远处静静地坐在车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全程动作是没有丝毫躲闪的,这么扎眼的家伙崇应彪想不去注意到他都很难。 崇应彪虽然从来没有与那个男人对视过,甚至从没注意到那人往自己这个方向望,但他依旧敏感地感受到那人天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在这荒芜的郊外,那远远处传来的飘忽不定的视线大抵只会焦急在一个地方———他自己身上。 这倒不奇怪,崇应彪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向来都是自信的,要不是因为他实在无法与女人上床zuoai,不然通过出卖自己身体这种方式他早就成为富豪了,完全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吃不上饭,说白了,他就是直圈天菜一枚。 而面对男人,他虽然经验不足但也不再怕的,若是在那些开放的大城市,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没有生意做,不过是因为这傻逼狗地方实在土气得要死,一群农村老大汉要么是铁打的直男要么是铁打的深柜,本身就生活拮据又没欣赏能力,没人愿意冒险去跟一个男人睡觉,才导致他干这行一段时间后现在的口袋依旧扁扁。 倒霉,当真倒霉死了,崇应彪本来想着来点快钱,现在却连泡面都买不起了。 所以如今他看见这个城市里来的男人天天半夜来加油站这边晃悠,心中当然一喜,本以为那人不过几天就能上前询问询问价钱,他见那人长得真帅,跟他妈的天仙下凡一样,还心想着打个友情折扣便宜点呢,可是这么一连过了许多天,那人竟然都不来说一句话。 他脑海里关于这个男人隐隐约约的猜测感是天旋地转的,又仿佛是一阵清凉的雨不断浸透着崇应彪的躯壳和心脏,于是他就这么斟酌了许久,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其实他的目光总是遮遮掩掩地落在那辆奔驰车上,内心无时无刻不再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去打破这一僵局。 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了,要是今天那个男人还不来说话,穷得叮当响的崇应彪就只能拉下脸皮去主动找他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脸皮可言。 于是他今晚又在路灯下站了许久,久到他感觉头顶路灯上悬着的形似松树枝干的冰笋都逐渐被昏黄的灯光烤得融化,在崇应彪游神到虚无的某处时,那奔驰车点火的声音又立刻将他拉回了现实。 真是cao了,崇应彪无语地想。 “所以,你来这荒郊野岭来究竟是干什么?村子里除了开货车的,没人来。” 如今他靠在奔驰车柔暖的真皮上,吹着暖暖的空调风,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后视镜上去看映在其中的伯邑考的身影。 那人正在专注着开车,深邃的眼神凝聚在前方,深沉的暮色和莹莹月光勾勒起他的身形,不知为何,当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握在黑皮包裹着的方向盘上,指骨凸起皮rou下陷成一个个小窝时,不免显得有些色情。 虽然崇应彪的人生总的来说就是倒霉和更倒霉,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无疑是幸运的——毕竟谁都喜欢和绝世大帅哥睡觉不是吗? “我们公司和村子里有合作项目,是来助农助销的,政府最近重视这些,我算是项目半个负责人吧。”伯邑考如实回答道。 崇应彪听后挑了挑眉毛,心想自己果然是慧眼识珠,一下子就能在一群穷逼之中找到那个有钱的,明亮亮的眼睛在他自己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擅自粘在了伯邑考的脸上,那男人过于精致的眉眼和高挺鼻梁像是有着什么魔法一样吸引着崇应彪的注意力,他虽然脸不红,心却一直砰砰直跳,在变得寂静无声的车内就宛如敲锣打鼓,格外明显。 男孩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传进伯邑考的耳朵里,尴尬地来回咳嗽几声去掩饰,不过却有些适得其反,反而引起了伯邑考的注意,男人微微侧头转而望他,眼神落在崇应彪的身上就像是有蜻蜓落在他的心尖上,痒痒的挠不到。 “是太冷了吗?”伯邑考问道。 才不冷嘞,崇应彪在心中回答,可实际上他却点了点头,不过心虚得厉害。 空调的热风已经开到最大了,伯邑考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后座翻出一件大衣来。 做工精致的羊毛大衣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麦香,仿佛是太阳在一团冰雪里慢慢融化,潮水一般笼罩着他的灵魂,柔软的羊毛摩擦在崇应彪裸露在外的胸口上,像是池塘里的小草鱼在轻咬着他的皮肤,红热翻涌上他的脸颊,他总感觉自己生病了,亦或者是失了智,一时间都竟然忘记穿上那厚重坚硬带着利刺的盔甲,反而将柔软的rou体露了出来。 “昼夜温差太大了,你平时出来还是多穿点比较好。” 崇应彪撇了撇嘴角:“我习惯了。”他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寒冷也是假的,“干我们这行的,穿得要是像个棕熊,谁还愿意cao啊。” 说完粗鲁的话之后他掰开化妆镜,在那小小的镜子里来回摆弄起自己额前的碎发,一会儿又摆出一副耍酷的表情挑了挑眉毛,一会儿又整理整理那宽松的皮衣,秀出那被练得完美的肌rou。 伯邑考轻轻一笑,惹得崇应彪又是一阵燥热,他扭过头瞪了男人一眼,却又被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吓得赶忙转过头去。 “你长得这么帅气,即使真是个棕熊,也是个帅气的棕熊,迷倒一片的那种。” 男人毫不吝啬地夸奖道,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羞耻的话语,仿佛真的做到了脸不红心不跳,说完之后伯邑考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又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只留得崇应彪一个人在炽烈的火上烤化。 他心里乱成一团,表面上可不愿意露出一点端倪。 “怎么了?”崇应彪转过身子来,红唇微张,微微眯起薄薄的眼皮,“哥哥有这么喜欢我?” 语气中满满挑逗之情,含情的眼睛在夜色之中闪烁着莹莹的月光,看起来热烈又肆意。 “对了,你年纪比我大吧,我就叫你哥哥可以吧?” 话虽是这么问的,可其实更应该说是在通知一下伯邑考罢了。 男人笑了笑:“当然可以。” 毕竟这对于伯邑考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崇应彪的这句哥哥可是和姬发或者隔壁殷郊叫他时完全不一样,男孩说话的语调是带着淡淡的北地口音的,北地方言本应粗犷豪放,可却因为他说得轻快而变得微微上扬,还有其中暗含着的隐隐撒娇意味,听起来便不像是单纯的在叫哥哥,反而更像是在双人大床上说着情话,酥酥麻麻的。 虽然伯邑考清楚地知道这句哥哥里包含的情爱完完全全都是假的,不过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依旧沉溺在了温柔乡里。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伯邑考反问道,“应彪,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应彪。” 他话音刚落崇应彪就不禁打了一个颤。 说实在的,崇应彪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字简直是土得不能再土了,一读出来就知道起名字的人和拥有这个名字的家伙都不是什么高学问的,不仅土气而且还没爱没含义,他那城里的父亲不认他,母亲生他之时更是没有感情,他还是个畸形,村里人更不待见他,虎字多三撇,既不是什么山中大王也不是什么天上凤凰,他是没人要的孩子,就连名字都蠢蠢的让人厌烦,完全就是为了敷衍而敷衍随便起的。 不过如今,并且只有如今,当伯邑考两唇微张,轻轻地吐出那个名字之时,他却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他恨极一生的三个字似乎突然被赋予了一些其他意义,一些他并不能理解的意义。 崇应彪霎时间懵了一下,直到感觉萦绕在自己身上的那份热意渐渐消散了去才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精虫上脑了。 “随便你了。”他哼哼地回话,不禁感觉燥得厉害,偏过头去不再看伯邑考。 在如此寂静的夜晚之中,伯邑考那慢一拍的呼吸融化进了羊毛大衣散发的麦香,一秒一秒地燃烧起崇应彪的心火,从加油站到村子里的路他骑着自己的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来来去去走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时间变得如此漫长,这段崎岖蜿蜒山路仿佛无限地向昏暗的天边延伸开来,黑色的奔驰车掠过一间一间简陋低矮的平房,掠过一片一片荒芜凄凉的田野,轮胎压过冰原上泥泞的路,又掀起一层一层融化的泛着铅灰色的冰水,时间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下来,只留得车内不再说话的两个人,陌生又不断靠近。 不知在路上行车了多久,小路右边不远处突兀得出现了一个大立牌。 “这是什么?”崇应彪轻轻敲了敲车窗,指着那个大立牌问道,“以前可不在这里。” 那个大立牌一看就知道是新立的,比周围散落着的平房要高上许多,两根粗壮的铁棍上也没有锈迹斑斑的痕迹,土气的红底黄字的幕布上写着“秀水坞”几个大字。 “前几天立的吧。”伯邑考回答,“听说这村子先前也没有个名字,大概是听到政府要派人来,立个牌子做做样子。” 周围没有立灯光,车辆开得很近后崇应彪才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秀、水、坞………”他一字一字地读了出来,随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噗呲一下,前仰后合的,笑声之中又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就这狗屁地方,还能被称为秀水坞呢?狗屎屋还差不多,一股大粪味。” 崇应彪毫不掩饰地骂着,完全不想着在伯邑考面前保留什么形象,他看起来是当真瞧不上这个破地方,不过是看到一个新立的告示牌就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番,呲牙咧嘴的样子像是一只发了脾气的小恶犬,不过其实心底并不坏,只是脾气大了些。 伯邑考看了之后又想笑,不过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点燃爆竹便忍了下来。 “你很讨厌这个地方?”伯邑考问道。 崇应彪耸了耸肩:“谁会喜欢这个地方?我也劝你,干完活儿就赶快走,这村子吃人,等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在车内说着这些吓人的话,听众却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开车的伯邑考,说完之后便不再看向车窗外,环抱起胸口,将自己大半个身子缩进了那件羊毛大衣里,只留出鼻梁和眼睛,时不时还动动鼻子,似乎是在嗅气味,仿佛一只刚破壳的小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确认着。 空气之中仿佛充斥着神奇魔法,洋溢着慵懒的醉意,温暖的环境竟然轻易就让神经时常紧绷的小狗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之中就被困意爬满了全身,崇应彪反复眨了眨眼,直到那薄薄一层眼皮上洇出了嫩红。 伯邑考不经意间在前视镜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本就开车稳当,崭新的奔驰车在他手下就像个老旧的黄牛车,如今他见男孩被困意折麽得蔫蔫的,更是放慢了速度,走一里是一里的,不过一会儿他就看见男孩轻轻合上了眼睛。 “哥,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你直接叫我起来。” 崇应彪哼哼地说着,声音几乎融化在了嗓尖里。 在两人待着车里的这短短时间内,伯邑考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少关于这个男孩的细微习惯,他看上去放荡不羁像是什么都不在乎那样,其实内心深处却柔软敏感,怀抱起胸口的动作除了刻意为了展现自己的魅力以外更是一种保护自我的机制,当他独自一个人面对荒芜的田野时,当他在一系列误打误撞的巧合后上了这辆陌生的车时,一个哥字算是放松状态下的脱口而出,两个哥字就是实实在在的充满性暗示的假意撒娇,不过总而言之,这两种叫法都让伯邑考心里痒痒的就是了。 说是不心疼那都是假的,姬家最为重视亲情,也没有隔壁殷家的那些恩恩怨怨,在如此父兄温良的情况下长大的伯邑考对于年纪小些的孩子向来都是心软,他看见他们便总是能想起他自己的弟弟———他们将姬发保护得很好,那孩子从小是带着笑容长大的,即使后面的情路有些许坎坷,但好歹隔壁殷郊也爱他爱到要死要活的。 姬发活出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孩子羡慕的模样,如今当伯邑考看向跟他弟弟年纪相仿的崇应彪时,除了那份理性与感性交杂着的情欲,更是一种不自觉地放心不下来,这只孤影悠悠的流浪小狗,在伯邑考的认知里,就是谁见谁都会心疼的程度。 他开着车,时不时不放心地扭过头去望一眼男孩,那人修长的身躯缩在副驾驶上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伯邑考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定,下一次崇应彪坐上这辆车时,他一定会将副驾驶的座位调整成最适合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