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书屋 - 同人小说 - [且试天下丰兰息中心]紫金山在线阅读 - 08 解连环

08 解连环

    领了七日内自证清白的通牒,丰苌亲自率人来到了廉江边。数日搜寻,一次次祈祷着掀开草帘,又一次次庆幸地放下。

    他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江水无情一如千古兴亡,吞没了太多生灵,他顾不过来,只求那一人平安,足矣。

    茫然跪倒在津渡上时,深秋寒意透过木栈和衣料刺入他的膝盖,皮rou几无知觉,连骨髓都在刺痛。丰苌却想道,隔着这许多都如此难捱,江底又该多冷?兰息自小惧水,他还好不好?怕不怕?

    丰苌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泣不成声。几天前,还有人用湿热舌尖搅乱他的情愫和心智,在他生命的轨迹上留下浓墨重彩。而今颜色尚新,落笔者却要如梦幻泡影,一去不回头了么?

    徒留他枯等九疑山下,千秋长望?

    滚滚热泪落在还有悸动残存的位置,天边响起一声惊雷,随即大雨倾盆,替失语者大放悲声。

    与此同时,天霜门船上。

    修久容本在舟头垂钓,不成想竟阴差阳错救上了大名鼎鼎的黑丰息。师姐拽着他抛下的绳索,单手便将黑丰息抱回了船上。他想起《太平御览》上看过的鲛人报恩的故事,那透湿的锦衣上缀着的明珠,不知是丰息何年何月的眼泪。

    不怪他乱想,帮黑丰息更衣擦拭时,他可是撞破了隐公子的大秘密。修久容心性纯善,倒也没生出什么恶意,只是生着这样一副身躯,配着那世间罕有的容貌,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凡人。

    他很自觉地三缄其口,扶着黑丰息躺下,便唤外间避嫌的师姐进来。只是溺水之人,伤了肺脉,干燥洁净的中衣才换上不久,便又被冒出的冷汗浸透了。

    白风夕为这冤家擦汗擦得手忙脚乱,好在小琅华及时送来了煎好的药,她连声直呼救星,逗得师妹小脸通红。修久容摸摸师妹发顶,哄她去睡觉,转过身来犹豫道:“师姐,这药是你来喂,还是我来?”

    白风夕低头看看黑狐狸方才擦汗时被蹭得松敞的领口,破天荒觉出些不好意思,道:“你扶着他,我来喂。”

    她粗枝大叶惯了,一勺药塞到嘴里,被吐出来大半。黑丰息整个倚在修久容身上,听着他难以自抑的咳嗽,修久容不由得埋怨道:“师姐,你温柔些,他是个病人哪。”

    白风夕自知理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便是青州的弟妹们也没受过她这般轻声细语的哄劝。好容易将一碗药喂完,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搁下药碗,边捶肩膀边调侃道:

    “没想到啊,向来最会装模作样的黑狐狸,私底下居然要许诺一袋子蜜饯才肯喝药。”

    修久容闻言,亦是忍俊不禁。他轻手轻脚地扶着黑丰息躺平,不料那头乌黑厚密的如瀑长发中,有几缕缠住了护腕上钉着的玉纽,他收手时不曾注意,扯得美人在昏迷中蹙起了眉头,齿缝间也泄出一丝痛哼。

    这下轮到修久容内疚了,他双手合十对黑丰息拜了又拜。白风夕拦住他,道:“好了久容,你这是道歉呢还是拜佛呢,反正他都看不见。我怕他夜里病情反复,真要是过意不去,不如你来陪护。”

    她眨眨眼:“师姐是女子,有些要帮的忙总归不便。放心,等他醒来,蜜饯也有你一袋!”

    放在今夜以前,若是有人说他会和黑丰息同榻而眠,修久容只怕要怀疑那人害了癔症。

    可人生总比最疯狂的臆想更难以预料,他不但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睡在了一张床上,还因为此人又打起了寒战,不得不将他紧紧抱住。习武的少年人火力最是旺盛,黑丰息在昏迷中不住地往那温热怀抱里钻,颤栗慢慢止息了,呼吸也轻浅平缓下来。

    病美人倒是睡熟了,护花使者却因为别扭的姿势,迟迟见不着周公。

    这一夜实在太离奇,修久容心中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会儿是小师妹给他披上的那件外衣,一会儿又是烛光下那惊世骇俗的娇艳秘处。山海经搜神记在脑海里翻得哗哗作响,青丘白狐、九命猫妖、南海鲛人,怀中人哪个都像,又哪个都不全像。

    鼻端突然漾起幽幽兰馨,浅淡却不容忽视。他低头细嗅,确认是从黑丰息身上散发出来的。师姐由于才出江湖时的一些经历,格外爱看话本子,他好奇之下也跟着翻过几页,记得上面写绝代佳人不但生得沉鱼落雁,更是遍体生香,他当初还笑文人胡诌,今日方知不假。

    那便是了,听说许多花木都是雌雄共体,兴许黑丰息便是只兰花托生的精灵,兰生水榭清泉涧,修成人身又创建了隐泉水榭,一切就都串起来了。时下世道之乱,人不似人,精怪化形行走人间,好像也算不上多奇怪。

    修久容自觉窥见天机一角,颇为自得,思绪一停,倦意便悄然袭来。那兰香不知是不是有安神的奇效,他打了个小小哈欠,给病美人又掖了掖被角,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鸟儿啁啾,潜入黑甜梦乡叼走了瞌睡虫。修久容练功勤勉,每日晨起都有定时,要比同门提前半个多时辰,今早也不例外。

    他照顾病人睡得晚了,早醒人还混沌着,迷迷瞪瞪一伸手,摸到的竟不是他的双鹤银发冠,而是个人形。嚇得三魂七魄带着昨夜记忆嗖地归位,修久容睁开眼,俊美无俦的一张脸贴得极近,逆着回纹窗棂透进来的晨曦,三千青丝熠熠生辉,天仙下凡不外乎是。

    天仙脸上还有疲色,眼中却笑意盎然,伸出根纤长玉指,点点他枕边鹤冠,嗓音柔和微哑:“天霜门,多谢。”

    又点点他身下,语气难掩戏谑:“顶到我了,劳驾。”

    修久容大窘,匆匆翻身下床,拣了个蒲团打坐调息。身后传来闷闷笑声,扰得他心绪不宁。他回头,既羞又恼道:“还请莫要取笑,公子不也是这般年纪过来的?”

    黑丰息微微一愣,笑得更欢:“是了,男子即便将知天命,这般也属正常。为了答谢小兄弟照顾在下整夜,送你一个过来人的提醒,堵不如疏,总憋着,恐怕对身体有碍。”

    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这副顽劣作态,除了那张脸,和天仙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分明是只作弄人成性的黑狐仙——专勾过路书生魂魄那种。

    修久容不善与人争辩,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将心法运转一个小周天,下腹的燥热渐渐冷却,他缓缓吐息,却又听身后问道:“琅华是谁?”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起波澜,修久容回头沉下脸色:“公子这是何意?”

    那只黑狐狸在榻上坐起,悠然自得玩着自己的发梢,轻描淡写道:“小兄弟不必这般着急,是你梦里总在念叨,我才得以知晓。”

    “莫不是心上人的芳名?”

    修久容打定主意在师姐来之前装聋作哑,黑丰息脾气倒好,自顾自说着话:“我也不是跟谁都这般好性子——再送你一个过来人的建议吧,认定之人,当尽早表明心迹。世事无常,聚散姻缘难料,能抓在手里的,就别放开了。”

    这话说得,像是个情场老手。修久容心中自有千千结,转过身来想再听些赐教,却见黑丰息满脸无辜:“这般看着我作甚么?我也没真正陈过情,教不了你更多。”

    只是楼船倾覆之际,他仰面倒进砭骨江水中,举目尽是残骸,仿佛不周山崩,四极倾折。下沉好像没有尽头,和幼年那一次何其相似,不过是视野里多了几个徒劳挣扎的同命人。

    万般如流水,半点无可依。江水挤压着胸口,熟悉的窒息感让他畏惧、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光越来越远。

    就在他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宿命低头之时,耳畔又响起环佩玎珰之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死里逃生的,正如他不知道愿力是否真能打破阴阳之隔,让他握住至柔又至刚的那一只手。总归,那片浮木,又将他托回了人间。

    我要走的路还未走完,我要结的缘还未结全,我发下的宏愿还未亲手兑现,故而天公应允,我命不该绝。

    看试手,补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