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小门

    春晓注意到自己穿着的不合时宜，随手为自己置换了一身便服。朴素的褐色衬衫，黑色夹克与长裤，她用头绳挽起头发，跟随着里德维斯跨越德拉奇因饥饿赤裸滴落的涎水，走向大门口。

    米兰罗－沃思手持一盏煤油灯正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的小主人。他的脚步矜持地停顿在看到小主人带回一位同龄东亚女孩的一刻，东亚少女，意料之外的，他逡巡的目光逾越了身为管家的自持，柔和地试探着春晓的身份。他弯下自己的身躯，而后为主人打开了大门。

    “母亲呢？”里德维斯脱下指套递给米兰罗，问道。

    “您午夜未归，夫人难以入眠，正在壁炉旁等您。”

    内室，菲伦娜－格拉德正在享用她的宵夜。她斜坐在壁炉旁的棉质套沙发椅上，紫罗兰色的长裙倾泻而下，天鹅绒覆盖表面，柔嫩地亲吻着女人的四肢。城堡层高极高，百花窗映射出窗外的丝缕月光，阴暗与压抑的氛围在这座古堡内无处不在，而菲伦娜讨厌这阴冷气氛绵延在她的四周，她点亮满屋的灯光，又一次指示女仆往壁炉里添加柴火。

    听见大门开启的声音，女人循声望去，是她亲爱的小儿子。杏眼微弯，话语却不似她的外表这般美好：“真稀奇，来自东方的少女！她想必不是为我准备的晚餐吧，里德维斯。也许我该期待她脖颈上有你的咬痕？亲爱的，我可以把这看作你接受了你父亲的劝导吗？拥有延体是多么美妙的事，我永远不理解你为何如此抵触。”

    “母亲。”里德维斯略带无奈地呼唤菲伦娜，“这位是春晓，一名寻求庇护的猎人。”

    “猎人？我只看到了一名少女。走近些，好让我质问你。”殷红的嘴唇吐出浊气，菲伦娜将高脚酒杯中的血液一饮而尽。新鲜的血液弹跳入她的咽喉，顺从地向她的体内下流去，输送进她的每个器官。她胸腔起伏着，欢快地发出声响。

    春晓与里德维斯对视一眼，慢步向菲伦娜走去。

    “人类。”女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一手撑起自己天鹅绒下曲线毕露的身体，一手抚摸上春晓的脸颊。一个暧昧至极的动作，吸血鬼的小把戏。春晓低垂目光，以卑微谦和的姿态迎接女王的审视。

    “你的皮肤很滑嫩，你还很年轻，看着与我儿子的年龄相仿。”女人的手滑到春晓的脖颈，尖锐漆黑的指甲抵那处皮肤，几乎是要刺破肌肤挖向嫩rou地力度，她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掠过春晓看少女身后的她的儿子。里德维斯正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她，冰封住了他绿眸中的情感，徒留一种名叫威胁的事物在他眼底蔓延。她发出咯咯的笑声，“但是，你猜他多少岁了？”

    “我想随意猜测年龄不是礼貌之举。”

    “很好，你对我们有着最基本的认知。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闯入这片禁地。”

    “你手下的一名仆从违反了斯洛底法则，他追逐我至这片土地上，我别无办法……”

    斯洛底法则，是第三维度委员会专为吸血鬼制定的行为法则。十二章内容，其中第四章包含吸血鬼与人类的关系处理准则。菲伦娜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冷硬，她拎起春晓冰冷的后脖颈，威胁的气流涌动在二人之间。“你杀了谁？”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想是一个蓝色眼睛的……”

    “那个废物！”春晓被她狠狠推倒在地，女人怒火中烧，她的眼球燃烧起银色的火焰，仰头与天空相接洽，她指引着阴魂仆从在丛林深处搜寻威尔辛的尸体。巨藤树的汁水与往日一般丰盈，契约的仆从却不再鲜活，他融为一团烂泥，骨架渐渐被树汁所包裹，头骨以一种半透明的琥珀质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甚至无法判断他的表情中是否有惊恐的成分，可怜的孩子……没用的孩子。

    深呼吸，菲伦娜扬起穿着红色尖跟鞋的脚向春晓踢去。一下、两下，高跟在春晓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深洞，剧痛如雷鸣炸响在神经中枢，她破碎的面孔成为山岩内凿出的一个个坑洞，血流不止，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获得原谅的好时机，她一言不发，低头承受着这并非莫名而来的暴力。

    “真可悲！真可悲！他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打到，哈哈哈！”紧紧攥着春晓的长发，女人喘着粗气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凭此获得一份工作，见鬼吧你！”

    春晓依然一言不发。

    菲伦娜的怒火在四个小时后才燃尽。她俯视着地面上血rou模糊、但仍有呼吸的一团rou体良久，看在少女优质的血液与自觉的承受上，屈尊降贵向管家安排她的房间：“米兰罗，把这团东西扔进地下酒窖东北角的房间里。”敢把劣种带回家……不可饶恕。她一定要洗净这脏玩意，绝对，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儿子如愿。她从里德维斯身旁经过上楼，斜睨他一眼。一如她心里所想，她的眼中流露的满是不赞同与鄙夷，而里德维斯静等母亲离开。

    “她走了。”就在他说话完毕的下一秒，空气中流动的因子都静止了。米兰罗－沃思的动作停滞在靠近的那一刻，而在他的大脑中，他已经将少女用地毯包住，带往了地下一层的酒窖里。里德维斯看见少女的身体如同齿轮开始重新运转，咔哒咔哒，血rou以一种圆润饱满的状态游走回它们应该呆着的地方，她的神色平静，缓缓地移动因受重击而略显迟钝的身体。

    “你母亲打人很疼，但很值得。“春晓选择了一种最铤而走险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愿望，或者说，愚笨的方式。事情总有更好的解决方式，选择的余地取决于当事人的想法与心态，而春晓怀抱着一种“愧疚与不安”，接受了这一次毒打。但应该不会有下一次的，她调整自己勉强接好的膝盖，心想。

    里德维斯看她还不能够自主行动，搀扶着她往长廊的方向走，“你很幸运，母亲并不喜爱威尔辛，她刚刚的气愤是一视同仁的。如果她真的生气了，她不会只惩罚你至濒死，她会折磨你，然后杀死你。”

    “理解。”她尽可能缓慢地移动正不断恢复力量的躯体，“我只看到了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呢？他不在这里吗？”

    “他出差去了，北奥格丁保大学邀请他做演讲。”

    “哦！你母亲提到你还有一个哥哥。”

    “对，他……他住在嘉诗纳（Jiashna）地区，很少回来。”

    欺瞒的因子被判定出现在他的话语里，春晓眯起眼睛，将视线转向百花窗上的圣女画像。圣女干净纯洁的面庞被拼凑在百花窗颜色各异的块状结构间，她的面容比画纸上还要扭曲，粗粝的外线条勾勒花朵的形态，将她牢牢困在这方寸之中。

    “住在嘉诗纳（Jiashna）地区？也对，那里很少有阳光，很适合你们生活。”她敷衍的回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通过长廊去后院，那里有个小门，通向巨藤树汁液最后囤积的河滩。”

    长廊上挂着众多巨幅画像，男人、女人、小孩、狗、猫，里德维斯向她解释这些画作的由来，格拉德一世、格拉德二世，吸血鬼王朝的开始与急速的下坠，这座古堡成为了他们最后的瑰宝，里德维斯，他是历史遗留的鉴定者，也是家族传承的继承者。

    后院广阔的cao场一角沾染了湿润的腐朽粒子，顺着这个方向前进，春晓看到了里德维斯所说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