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正司板责罪婢 萧王府册立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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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二十四年仲秋,碧空如洗。一列鸿雁飞过皇城,羽声肃肃,撼动了角楼上的琉璃瓦。 不,不是鸿雁——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天边,像迎春的惊雷,像报晓的更鼓,像春潮连绵不绝地涌上地平线,没过一百余座纵横排列的坊城。 一队官兵出现在潮声尽头。金黄的晨晖披拂在铠甲上,金黄的落叶涌动在蹄铁下,他们动作矫健地驰入明德门,破开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为首一人手捧策书举过头顶,高呼:“恒州大捷——” 朱雀门为首,九重宫门次第洞开, 恒州大捷,三镇节度使相继伏诛,河东之乱后缠绵百年的藩镇势力,一时几乎被连根拔起。 大内以西的掖庭,也悄无声息地收入了大批宫女,正应了那句“辞楼下殿,辇来于秦”。 宫正司靠南的一处小院里,宫正徐氏端坐在书案后,正翻阅女史送来的卷宗。她年约四十岁上下,身着浅绯公服,配银鱼袋,戴展脚幞头,冠帽下露出梳理整齐的青黑鬓发。 廊下跪了十几个宫女,多半是籍没入宫的三镇女眷。这些女子多年养尊处优,哪里晓得做奴婢的道理,入宫不足一月便落了许多对上不恭、私相授受、争吵嬉闹、做事敷衍的罪名,被押送宫正司处置。 徐氏看过,将卷宗转递给女史,向堂下问道:“尔等至宫正司领罚,可有什么不平吗?” 一尺高三尺长的刑凳已经摆上了,两个健壮的嬷嬷拎着板子横眉立目站在堂前,再是不驯的大家闺秀也知道厉害。众女无人敢答话,静悄悄垂首跪着,胆小的人已经双肩乱颤,抖抖瑟瑟地快要哭出来。 女史念到:“尚寝局司设司下使女彭十三娘,顶撞上官,板责三十。” 人群中一个小娘子“哇”的一下便哭出声来。她是原幽州节度使彭望山的幼女,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别说板子,竟是连重话都没挨过一句的。短短数月之间天翻地覆,父兄被斩于东市,自己和母亲成了任人驱使的奴婢,如今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 容不得她挣扎,掌刑嬷嬷挟着两臂将她按在刑凳上,双手压住,双膝分缚在凳腿上。摆成个半趴半跪的姿势,屁股自然高高撅起。 嬷嬷绕到她身后,将粗使宫女的青布浑色裙撩到背上,然后一把将中裤扯到膝弯,少女白皙圆润的玉臀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周闺训甚严,上至公侯千金下至婢女娼妇都免不了大承挞罚,宫中规矩更是苛刻,宫人犯错皆要去衣裸臀受责。 彭十三娘哭喊不止,无奈被掌刑嬷嬷牢牢制住,只能无助地扭动着那一段纤腰嫩臀。她年龄尚小,生得肌肤丰泽,臀部更是浑圆丰满,在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挣扎间粉嫩的密xue若隐若现,煞是惹人怜惜。 可宫正司掌六宫刑罚,哪一日不打几个白净屁股?徐氏被她哭得心烦,当即便命嬷嬷重责了两板,厉声道:“再有哭闹不休者,以藐视宫规重责!” 嫔妃受罚尚有掌刑、笞刑等诸多名目,宫人挨的却都是五尺长半斤重的大竹板子,“啪啪”两声清脆响亮,左右两边臀瓣上立刻添了两道三指宽的肿痕。彭氏一声惨叫,第二下却又生生咽了回去,紧咬的牙关里还是泄出一丝细细的呻吟。 掌刑嬷嬷不为所动,抡起板子噼里啪啦地落下。彭氏咬牙捱过四下,第五板又忍不住哭喊出声。再看那粉臀上已是肿起鼓鼓的一层,板痕交叠处竟已红中带紫。 这才责了五板,三十板子下来岂不是皮开rou绽。跪着的宫女们不寒而栗,胆小的已背过手抚上自己的娇臀,想着这两瓣嫩rou不知要遭何等捶楚。 正是兔死狐悲之时,却有个年轻内侍疾步穿过庭院,附耳对徐宫正说了什么。 徐氏点点头,示意掌刑嬷嬷暂且停手,翻两下册子,扬声念:“尚功局司织司下使女姜悬黎。” 宫女们顾忌着身在宫正司不敢放肆,却忍不住纷纷往人群后方望去。目光怜悯有之,诧异有之,幸灾乐祸者也为数不少,都以为这容貌最冶丽、身段也最窈窕的姜娘子要被剥下裙裤,先替众人尝一尝那毛竹大板的滋味。 视线中心的姜悬黎倒是安之若素。 与众人不同,她是成德节度使姜懋德与一个胡人女奴所生,在家中不受宠爱,吃穿用度还比不上得脸的婢女。 生母早逝,嫡母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俗事,生父又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旁人都笑她空长一副好皮囊,最大的造化就是做嫡出姊妹的陪嫁媵妾了。 姜家四个嫡女,一个在进京途中自缢,芦席一裹便被草草埋葬。一个没入掖庭还想给夫家传信,被打了四十大杖,当晚就撑不住去了。另一个自小体弱,目睹阿姊受刑吓得大病一场,如今还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地挨着日子。最小的那个尚未出阁,城破当天被乱兵掳走,至今不知所踪。 只有她还好好地活在这里,甚至因为掖庭中日子安稳还更见颜色。旁人只道她是侥幸,殊不知,生路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那双继承自她的胡人生母、碧蓝浓郁如青金石的瞳子里闪过一丝寒芒。 别的小娘子还在恒州这一亩三分地里蝇营狗苟,姜悬黎却散尽积蓄,四处求人把自己推到了天子使者面前。 余光瞥见那内侍的御前服色,她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这个机会总算是没有浪费。 姜悬黎款款行到阶前,合手齐眉屈膝下拜,口称万福,行时如风吹芙蕖,莲步苒苒,拜时似雁啄芦花,自在风流。 果然不凡,徐宫正暗暗赞叹,难怪姜氏举族籍没,这个没过门的儿妇还能被圣人记着。 圣天子兵锋所指,幽州、魏博节度使纷纷伏诛,姜懋德也曾上书乞降,并献出一女侍奉宫掖。天子宽厚仁德,当即将其女许配皇七子萧王为妃,遣使备六礼迎娶。谁料婚礼未成,成德军便降而复叛。 悬黎彼时已行过纳征礼,按律算是夫家人,不在株连之列。只是大厦一倾,谁还认她这个没过门的萧王妃,自然是一股脑地锁拿了,扔进掖庭里任人摆布。 如今河北三镇尘埃落定,朝廷也该有一个说法了。 悬黎顺从地跪伏着,装成一副无辜怯懦的模样。她是婢生女,没有外家,与生父的关系也算不上十分亲密。抬举她既能彰显朝廷信义,又能安抚降将稳定人心,还全无后顾之忧,正是门一本万利的买卖。 萧王是谢贵妃养大的,皇帝宠爱幼子,想必不会让一个罪臣之女占正妃的名分。但若要显得朝廷仁义守约,就得是个有名分、有品级的贵妾。 那内侍唤了声“姜娘子”,眉开眼笑,道:“娘子虽是姜懋德之女,六礼却已行到纳征,该是夫家人了。奴婢奉贵妃之命,来接姜娘子出宫待嫁,娘子请吧。” 少女双肩伏地,似是不可置信地颤了颤,呜咽出声:“奴婢罪臣之后,微贱已极,怎能当圣恩垂爱至此……奴婢……” 小脸埋在双臂间,哭声闷闷地传上来,老嬷嬷方才还心烦意乱,此时听着她低声啜泣,只觉心都揪成一团。 内侍笑得像泡了水的老菊,“娘子何必妄自菲薄,姜家虽辜负了朝廷,朝廷却不能失信于天下,这也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二字一出,院子里霎时寂静。姜氏含着两汪清泪抬起头,见他慢条斯理地自袖中掏出一卷黄帛。 “兹尔恒州姜氏……” 姜氏女眉眼灼然如含露桃花。 “……可册为正七品良人。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姜悬黎以袖掩口,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