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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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 谢云流出关那天,空雾峰是个大晴天。 他在东瀛也见过皑皑白雪,但都没有空雾峰的剔透。 刀和剑都立在雪中,火堆旁白发老翁在煮雪。 “把我的徒孙都赶走了?”他挥袂坐下,闭眼捞过一个小碗,零星茶叶漂在水面,入口仅有一丝馨香。阳光照在一半裤腿上,潭面有微风拂过卷起阵阵涟漪。 拂尘整齐地叠在箱子上晒着太阳,未着道袍的李忘生看他一眼,老神在在:“那战战兢兢的小模样,与师兄你的鹦鹉也不甚相同。” 谢云流这才发现,本该立在洞口的鹦鹉不知何时连啼唱都没有了。细细想来,应是几天前的事。 这小子,为了和他独处,把他的鹦鹉都赶走了,潭中连只鹤的影子都没有。 谢云流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眼里却是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师弟找我,可有什么要事?” 李忘生皱了皱眉,先是叹了口气,勾得谢云流去细研他的眉眼,觉出无半分忧虑,才没有打断亲亲师弟要出口的话。 “与月泉淮那一战,内力相撞,仿似被搅混了真元,近日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伸出一只手,上面的皮肤若青年人一般,已是光滑细腻,茧子排布在其中,和他的脸格格不入。 谢云流下意识“啧”了一声。他早已忘了李忘生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 他在九老洞中大彻大悟,于今与李忘生只余别扭和亲近,出手只片刻思量,点了李忘生身上几个大xue,又学着万花谷门人的做派捏了捏他的手腕。 李忘生今日穿得实在是不成体统,发冠未戴,只绑了个半髻,佩剑也舍下了,就好像笃定没人能对掌门做什么似的。 谢云流又摩挲了几下。周天运行大好,难道隐患藏得比较深? 李忘生笑得一双眼眯起来:“师兄,我早就让人看过啦,没什么大碍,就是骨头缝里有点沉,夜里睡觉腿还抽筋。所以就想来问问师兄,有没有相同症状。” 他毫无反抗之意,让谢云流径自探入自己的经脉梭巡。 谁家老人七十岁了腿还抽筋,想要长高的?谢云流当然知道李忘生说的是好的那一方面,所以气息放松,还不忘打趣他。 “我可不会半夜抽筋。”他没什么好气,替李忘生解了xue。李忘生想长高属实是劲头上来了,七十岁嘛,是个人都会佝偻几分,偏偏他谢云流依旧挺拔如松,几十年过去看上去比李忘生高了不少。 李忘生有了小恙,巴巴地提前几天出关来候他,莫不是怕他跑了?他都在这纯阳宫待了几十天,要跑早就跑了。医道医道,纯阳宫中也不乏擅岐黄之人,可惜谢云流并不精通,沉思片刻,他扯起李忘生的手腕,带他回了身后的小山洞中。 掐诀只在一瞬,洞中幽幽的蓝光亮起,是他们年少时惯会用的那招结界术。后他们进来的人和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 谢云流此举只是下意识,但是想到之后要做的事,几十年未动的脸皮倏地热了起来。 李忘生并没有东张西望,一双眼依旧那样沉静地望着他。谢云流暗骂自己无耻,却也稳了稳心绪,拉开了自己的衣带。 “如你所见,我的身体,”他喉头滚动了下,“同样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东瀛生活并没有让谢云流的身体变得和中原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线条优美的肌rou随着呼吸起伏,腰腹紧缩,一看就是常年浸yin习武的练家子。 李忘生转移了视线,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我亦去问询过师弟师妹,他们都没有此等症状。” 谢云流又解开了裤带,正要把裤子也脱了看看时,突然有人从洞外走进来,大声呼喊着:“掌门师兄!” 是祁进那小子。 早先说过,结界术并不能使后进洞的人望见他们,但谢云流还是当即合上了衣门。从李忘生的角度看过去,那rou体两三下就被藏在衣物后面了。 “师兄,祁师弟下山时结识了一个方士。”掌门没什么表现,只是眼中已没了笑意,只有指尖还背在身后捻搓。 原是西域的方士说是能瞧见死去的魂魄,此事在江湖传闻中不算少见,但值得被祁进带回来的还是头一遭。 刀飞进洞中,谢云流反手一挥,祁进这才看见两位师兄站在离自己咫尺之地,一位微笑着捻着胡子,一位没什么好气,但起码没有再瞪他。 祁进合该低声下气,他此次来就是为了这事。 他们第二天就见到了那个方士。 方士是女扮男装的江湖人,眉宇间风餐露宿,可以看出早年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声线粗哑,在小室里见到几位大人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 她是个急性子,寒暄还未多过3句,便拿出布兜摆起了阵。谢云流见她总觉得眼熟,绕了半圈才感觉有点像他们前段时间刚揍过的月泉淮,以及那只猫。 谢云流抱着刀咬了咬牙关。 一直关注着他的李忘生却凑过来,轻声问他:“师兄,可有什么不对?” 祁进没察觉到什么,看了一眼他们又转回去看着方士神神叨叨地念咕。 “可还记得渡法大师?” 李忘生当然记得。九老洞一役,纯阳诸羊在幻境中与月泉淮酣战,到最后那魔人满身鲜血,却也终于停下了手,被不知从哪来的一阵清风给吹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立在了那只姗姗来迟的猫的头顶。 那便是魔人的第二次死遁,但是过了纯阳的眼,承诺不再在中原搅风搅雨,而是会去往西域。大唐气数未尽,突厥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渡法大师被散尽一身修为的清梵领回去时,还笑着对他们摇了摇手。 “月泉施主不愿随老衲前往达摩洞苦修,老衲也是十分的没有办法啊。”他看上去并不是没有办法的样子,只是这几年被魔人缠得着实紧,也想着松快松快。 当众人问道他会保持这副样子多久时,清梵本以为师父会装模作样地答“佛曰,不可说”,他却依旧笑眯眯的。 “当那位女施主化为尘埃之时,老衲也当乘西风而去。”清梵一时激动,背过身去拭泪。渡法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拍了拍他的肩。 至于迟驻?早就跟着厌夜不知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李忘生不由用奇异的目光关照起了蹲在地上的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猫女士”。 他是见过月泉娅儿的,那女人所有非人的特征都指向她就是传说中月泉宗侍奉的“神”。渤海人称其只下母猫崽,由于受了天谴,大部分都会死掉,其余的都不知所踪。起码中原人士从未见过她和月泉淮的后辈。 分裂后的月泉宗也交由他天资最盛的大徒弟——朴银花管理。尽管他们师徒俩人据称有很大的嫌隙,月泉淮甚至夺了她的剑。 但一切都是流言,李忘生并不打算多管。他只是觉得,如果这个方士真的是新的“猫”,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十分有趣。 谁想他还未开口,方士便咬着手指开了口:“想要他活多久?” 来的路上祁进便和她说了洛风的事,但真的到了这一步,谢云流还是不能控制地晃了晃身子。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能活多久?”祁进防备地问道。 方士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要不让他自己决定?” 她的手一挥,就有妖风四起,一个白色轮廓在屋子中间凭空出现,它长着一张洛风的脸。 静虚一脉挤满了院子,洛风的身体被搬到廊下围观。其余弟子纷纷躲在院门外和屋顶上。 “没有反应是正常的,几个月后可能才会如同常人一般行走进食。”方士坐在扶手椅里捧着一杯冷茶小口小口地啜饮,另一只手还在符纸上画着什么。 “如果要他长命百岁,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谢云流问不出这话,这是祁进问的。 持刀老头站在一旁,听见这僵了僵背。如果每个死灵都能往返人间,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你们看上去对这并不怎么奇怪。”方士坐直了身体,“如果他一直活到我死掉为止——我还有将近50年的寿命,那么他就会一直跟着我。” 每只猫死去之后,都会前往猫神的身边,也就是那位巴斯特。那些猫眷顾的人类,也会变成猫的一部分。 “所以让他正常轮回,只需要在你死之前把他杀了。”这话说起来十分地别扭,但祁进依然坚持用邪神的观念来解释这件事。 猫摇了摇头:“在我死之前,由我把他杀了。” 独臂的道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