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惨少女
凄惨少女
1919年11月17日,芝加哥南区。 大白天不开电灯,逼仄的房子里昏暗地什么也看不清,然恩裹了一件夹克,开门时迎面撞上了一股难闻的酒气。 然后是震天响的怒吼,“死丫头 又偷偷跑去哪里野?!” 明明口齿不清,站也站不稳地摇晃,却还是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教训她,然恩抬起头,看着天亮了才回家的她的父亲,细嫩的声音冷漠:“你喝太多脑子出现问题了,我要出比萨餐馆帮工。” 门打开的微光印出了她脸上罕见的暗紫色双瞳,高大的男人瑟缩了下,才提起她的领子咆哮:“婊子养的小婊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天啊!”房内的mama听到动静赶出来看到,惊呼一声上来拦他,“别这样,你会伤到她的。” 然恩脚尖悬吊在空中,仰起的小脸上开始显出缺氧的涨红,她眼看着男人手肘往后一怼,像扇开一个无力反抗的小虫子一样轻松把消瘦的中年女人扇开,然后在然恩愤怒的目光下,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左右开弓,巨大地巴掌声穿过单薄的木门。 她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剧痛从男人粗糙的大掌生发,流经她稚嫩的四肢百骸,嘴里泛上血腥,然恩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苦,她双手掰着男人粗大的手指反抗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用尽了全力,在这个成年男人面前这点反抗不过是愤怒聊胜于无的导火索。 “你敢拿你这双邪恶的眼睛看我?啊?!该死的恶魔。” 这样的话从然恩记事开始就常挂在她父亲嘴里,意大利人的瞳色虽然杂,蓝色、绿色、棕色、黑色都有,但是紫色却罕见至极。 就因为她不一样的眼睛颜色,他厌恶她,但是然恩觉得他厌恶自己的原因不是这样。 她朦胧的眼看着苦苦在一旁想要拉开他的mama,耳边除了嗡嗡的巴掌声,还有mama绝望的哭喊。 只看他对mama怎么样就知道了,就算然恩是个寻常的孩子,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说她是恶魔,有着恶魔的眼睛,所以她早该死去——如果他和mama再能生下一个孩子的话,她应该早就被摔死了。 然恩紧咬着牙关怒视着他,“你要是再不让我出门,”她高声喊,悬着的双腿死命踢打着他,“迟到了丢了这份工作,大家就一起等着挨饿吧!” 带着啸风的手臂蹲在半空,胡子拉碴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把然恩丢到地上,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外面做个窝囊废,回到家里只能把一身力气用到妻女身上。 这些年意大利、爱尔兰这些地方到美国的移民越来越多,外来劳动力越发廉价,供远大于求,然恩爸爸找不到工作,一家人的开支绝大部分依靠然恩在比萨餐馆的收入,然恩mama也偶尔在附近找一些洗洗涮涮的零工贴补一二。 要是餐馆不要她了,他们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 然恩抚着辛辣的脖颈喘着气,女人温暖的手臂很快揽到她的背上:“没事吧、没事吧,我的宝贝。” 她抬起手,狠狠地擦掉脸上横流的泪水,朝mama摇了摇头,一股大力扯过她的胳膊,然恩心下一紧,徒劳地攥住口袋,却阻止不了爸爸野蛮地翻出了她兜里所有的钱。 “你都拿走了,mama拿什么去买菜?”然恩问。 肩膀被轻轻摇了下,是mama担心她再和爸爸起冲突,然恩抿着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天不吃饭又不会死。”他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打量,仿佛被酒精侵蚀了的大脑久违地开始了思考,“你个蠢猪,以为能拿点钱回来就能摆布你老爸了?哈?” 他嘟囔着转身摔门而去,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去赌了,直到输光所有的钱才会罢手,和以前每次一样。 等确定他走远了,然恩才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拉了拉mama苍老的手,“不要担心,我都16岁了,不疼。” “mama,别哭。”她嘱咐道:“他动手的时候,你离远一点。”他发起火来,可不管谁是谁。 “我怎么放心得下,我的然恩。”女人含着泪,想要查看一下她脸上的伤势,指腹碰上去,听到然恩倒吸气的声音,又慌忙收回手。 然恩拉起嘴角,笑了下,在mama诧异的目光下,她从两边袜子里摸出了提前藏好的几美分递过去,“我先走了,拿去买吃的,别为了省钱饿着自己。” “小机灵鬼。”跟然恩很有几分相像的中年女人嗔怪道,收好钱,她送然恩走出门,“晚上我做上你最喜欢的奶油千层面,回来我们一起吃。” “好。”然恩摆了摆手,大步穿过清晨的露水向外走去,“回去吧mama。”这句话不过是没用的废话,她不用回头,也知道mama只会又站在门口,目送自己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然恩·萨伏伊。”过了早餐时间,比萨酒馆里的人就少得多了,还悠闲地点杯小酒坐着的人大多是无业游民,比如伸长了腿挡在她面前的青年男人保利。 “都几点了才来,上午的报酬别想要了,”保利朝收账台的老板喊:“拿她迟到的钱给小爷我上份好菜。” 老板尬笑着讷讷点头,这是这一片的混混,身强体壮的,到处打秋风,只要不太过分,别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就过去了。 像然恩这样的半大小孩,平时就没少被他欺负。 “那是我的钱。”然恩声音从竖高的夹克领子里飘出来,那是她路上为了让肿起的脸颊没那么明显刻意扯起来的,就算老板要罚她,钱也不该给他花。 油腻的盘子一下塞进了然恩怀里,油渍甩在她老旧的夹克上,叉子在盘子上叮叮地打着转,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快给我换副干净的餐具,杵在这里干嘛?” 然恩看着棕色夹克上深一块被弄脏的地方,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后厨。 等她端着在潲水里“加工”出来的鸡翅时,保利站在餐馆中央,又跟人起了争执。 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然恩冷笑一声,将鸡翅丢在保利那桌,接着一边收拾着顾客早餐吃剩的餐桌,一边远远看着热闹。 “你刚才咳嗽把口水喷到我脸上了!恶心的混蛋小鬼!”保利低着头,满脸凶狠地向安静坐着的少年吼道。 那桌坐了三四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保利面前的那个黑发少年仰起头,他皮肤在白种人里也白的很突出,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好看的脸上绿色的眸子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