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时间跨入千禧年。

    三伏末的第一天，天气异常恶劣。

    周桑撑开眼皮，趴在枕头上，半梦半醒地出神。

    她热得慌，喉咙又紧又涩，像堵着团干巴的棉花。

    身下也乱糟糟的，一片狼藉。

    床单和被褥拧成麻绳，被汗水浸得湿透，仿佛飓风、暴雨冲刷洗礼过一遭。

    房间外，有人旋转收音机按钮，反复调试广播频道。

    滋啦一声。

    气象播报员声音响起，夹杂在电流的白噪音中，听不清内容。

    周桑试图再睡几分钟，把脸埋在枕头里。

    那人却像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又调大了音量。

    这次，女人的声音清晰传入耳边。

    “预计未来十二小时内，最高气温将升至37℃以上，气象台已发布橙色高温预警…”

    周桑终于忍无可忍，把枕头砸在门上。

    “声音小点，吵死了。”

    一阵躁动后，收音机停了，紧接着是关门声。

    周桑彻底清醒了。

    她侧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头柜的闹钟，一边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在心底默数。

    二十、十九…那人刻意放轻脚步。

    十五…先是在厨房，又去了客厅。

    十、九、八…脚步声逼近。

    一…敲门声响起。

    低沉的声音，像潺潺流水淌过。

    “粥粥，醒了吗，该起床吃饭了。”

    ＊

    周桑昨晚没睡好，眼眶乌黑深陷。

    她趿拉着拖鞋，不情不愿的，走到餐桌前，坐下。

    父母吃过去上班了，盘子里盛着残羹冷饭。

    有rou包、油条，和昨天煲的老鸭汤，腻歪得叫人倒胃口。

    周桑忍着恶心，勉为其难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及，被人轻轻推开。

    她撩起眼皮望他，后者轻声提醒：“先去洗漱。”

    周桑：“哦。”

    原来是嫌弃她没洗手。

    头发浸了汗，有几股打成结，不太好梳，周桑也没管，随手绑上皮筋。

    重新坐回餐桌后，饭菜已经撤了，周颂递来一碗南瓜粥，刚出炉，还冒着热气。

    “哥，还是你最懂我。”

    周桑欣喜接过，也不顾忌形象，大大咧咧地吃。

    “还烫吗？”

    “不烫了，温度正合适。”

    周颂手艺好，南瓜煮得软糯、绵密，汁水在口腔里炸开，津甜溢于齿间。

    好美味！！

    郁结在她心底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

    周桑吃得香，低头时长发散落，贴在颊边，被汗水黏着。

    她浑然未觉，含糊地说：“这南瓜粥挺甜的。”

    周颂捞起湿发，替她挽在耳后。

    “合你胃口就好。”

    “哥，那我明天还要。”

    周颂嗯了一声，抹掉她额头的汗渍，“慢点喝，其实时间还早。”

    周桑吃完了，抬起头，“可老师说今天有开学典礼，我们小学部的也要在场。”

    “典礼十点开始，学生代表提前二十分钟准备，你们入场不会早于九点半。”

    他接过碗筷，利落收拾干净。

    周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说什么？”

    周颂在洗碗，隔得远，他没听清。

    周桑跟着进了厨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将他的剪影映在墙上。

    她内心悬颤，不由得愣住了。

    周颂长得真好看。

    从眉骨、鼻峰，再到下颌角，线条逐渐清晰，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

    像是从石块到雕塑，依据斐波那契螺线，被人精心雕琢打磨，完美得无可挑剔。

    也是在这时，她才猛然发觉，周颂今天穿得很正式。

    黑西裤，白衬衣，还打了领带。

    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哦，原来他就是学生代表。

    好像没什么可惊讶的。

    今年的期末考试，是八校联考，全校拉通排名，他能进前十。

    周桑也是去食堂打饭时，偶然经过学校光荣榜，看见印有他名字的照片，才懂得了他到底有多优秀。

    为他骄傲的同时，内心隐约有些失落。

    为什么失落？

    周桑也说不清。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只知道是酸涩、难过的。

    愣神的功夫，周颂已经擦干手，走到她面前。

    睫毛扇了扇，覆下一层阴影。

    周颂皱眉，弯腰打量她，“怎么了？”

    这几年，他个头窜得猛。周桑146，他已经167了。

    她站在他身前，才堪堪到胸口，瘦小得像个豆芽苗。

    每次想看清他的脸，她都需要垫脚，或费力仰起头。

    周桑摇头，“没什么。”

    “你刚刚不是问我问题？”

    周桑眼神暗了暗，“好像是，不过一打岔，我给忘了。”

    周颂笑了笑，顺其自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

    因为高温预警，开学典礼推迟了。

    小学部课程宽松，直接放了半天高温假。

    周桑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才中午十二点，剩下的时间，要做些什么呢？

    正想得出神，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转头一看，是同桌程澄。

    他是班级第一，而且各科全优。

    周桑数学最差，老是拖她的后腿，所以下课一有时间，就向他请教解题。

    可是现在，她没有心思学习。

    她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今天没有问题要问你。”

    “其实我是想邀请你。”

    他扶了下镜框，眼神闪躲。

    “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家有电脑，还有最新款的游戏机。”

    程澄靠得很近，气息潮湿灼热，喷洒在周桑脖颈，激起一阵酥痒。

    周桑觉得不适，不动声色远离。

    “可是你父母同意吗？”

    “当然，我母亲还认得你呢。”

    “来嘛。”他低声哄诱，“我敢保证，你肯定没试过。”

    周桑心动了。

    她的确没见过游戏机，甚至连电脑游戏都没玩过。

    “可回去太晚了，我哥会说我的。”

    周桑抿着唇，还有些犹豫。

    程澄继续劝说她，“你放心，中学部要上晚自习，他们晚上八点才放学，我们把握好时间，你哥不会知道的。”

    周桑彻底动摇了，“那我们说好了，只玩到下午三点，时间一到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