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始

    屋外已是黄昏，光很暗，在这种光下看书无疑是伤眼睛的。但对于大半生都瘫软在床的忒弥斯来说，这是他生命中唯二的快乐。

    书是一种很贵的东西，对于平民来说是一种奢侈品。他有的书不多，每一本都反复读了好几遍。他知道现在能读到这些书都是因为他的jiejie。

    忒弥斯觉得这辈子都很难回报jiejie对他的付出了，幸好他的身体应该不会再拖累jiejie多少时间。

    每天，每天他都躲进了书里，等着jiejie回来。今天拿起书对他来说竟然也有些吃力了。他没告诉jiejie，不然找医生的钱又是一笔开销。

    听jiejie为他讲外面发生的事情是他感到最快乐的时候。只要是jiejie讲的，不管是工作时的见闻，镇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普通的花草猫狗都显得格外真实有趣。

    想着今天jiejie又会遇到什么事情，忒弥斯将书合上，看着屋外天色慢慢改变，期待着jiejie的脚步声响起。

    忒弥斯等到了很晚很晚，晚到他感到了饥饿带来的疼痛。他开始担心，哪怕有事儿jiejie也会先回家一趟告诉他。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下肢完全不听他使唤。他奋力将下身搬动，幸好他们家的床不是很大，他很快就摔到了地上，累得像夏天的野狗。

    他已经没力气挪动了，胸膛内的心脏跳得飞快，耳鸣与呕吐感同时找了上来，他静静地躺在地板上，累得直接进入了黑暗。

    忒弥斯再次醒来后，也没见到jiejie回来。小屋内充满了日光与静谧。

    他又开始拖动沉重的躯体，至少他现在还看得见门在哪儿。

    月升日落，周而复始，忒弥斯一直没等到jiejie回来。

    或许，或许jiejie终于是放下了他这个重担，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出事了呢。

    这样，他的死亡也能是有价值的。

    好热好热啊……就像被火灼烧一样……

    jiejie……

    jiejie……

    “忒弥斯，醒醒了。”

    脸上传来湿热的布的摩擦感。忒弥斯很喜欢用热水擦脸，布潮湿的味道很好闻，热水绞干的布擦脸后神清气爽。

    湿布离开他的脸后，忒弥斯睁开眼，看到jiejie将布重新放入盆中。

    “看来你做了一场噩梦啊，眼睛都哭红了。”

    令人心悸的感觉还残留在他身上，而看到jiejie站在床边他又感到无比的安心。

    原来是梦一场。

    随后他又对梦中质疑jiejie的品德感到愧疚。

    “今天我将会带回来一些新鲜的面包，因为吉姆家昨天做得太多了，我猜他们今天也卖不完。你或许还想要一本新的书，忒弥斯？”

    这些话，忒弥斯很熟悉，因为在jiejie消失的前两日他就已经听过了。山姆家松软的面包确实美味，哪怕已经放了一日，也是麦香十足，他那天还吃了不少。

    出神的忒弥斯反应了过来。

    他记得自己对jiejie的后一句话是这么回答的：“不了，你给我买的这本书我还没读完。”他随手拿起的是放在枕头下已经读了很多遍的书籍，就和他以往很多次做得一样。jiejie不认识上面的字，所以她不会知道的。

    “好吧，那我将早餐与午餐的面包和水放在这儿。尿壶就在床下边，不要不喝水。”

    “好。”

    jiejie利索地将一切事情处理好，将他扶起来，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再扎起她自己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就离开了，临走前还照例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目送jiejie离开这个小小的屋子。

    随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靠在床背上。

    这是预知的梦吗？

    jiejie也会和梦里一样消失吗？

    他捂住自己的脸，将自己蜷缩起来。梦中的死亡真的很痛苦，而jiejie的消失更是令人煎熬与绝望。

    或许在后天他将jiejie留下来，jiejie就不会消失了吧。

    忒弥斯现在才闻到加热的干面包的香气，他其实应该没那么饿，因为日常运动量不大，食物也有按时吃，现在他却觉得自己饿得发疯。

    他抓起干面包就啃，面包咽得人喉咙疼，他现在无法耐心地咀嚼，只能喝不少水将东西咽下去。在感到胃里有东西后，他才稍感安心。

    现在总算是能冷静一些了。

    他将目光放到刚刚从枕头下拿出的书上。

    奇怪的是这本书他并没有见过，书的封装和他其他的书一样朴素。他检查了枕头下面，发现这本书是多出来的，原本的书还在枕头下好好待着。

    是jiejie给他买的新书吗？

    他开始端详这本书。书的名字是《鸟笼》。令忒弥斯惊疑的是这本书的文字并不是他所学过的，但他能看得懂。

    如果一切都不是梦，那么这本书会是神给予他的指示吗？

    忒弥斯翻开书的第一页，发现这本书没有目录，也没有作者名。

    「奥莉薇如同往常一样安排好弟弟忒弥斯的一天，就继续前往由利维坦侯爵家的封地工作。他们家在镇外，也受利维坦家的管辖，不过因为离中心太远，没有人会来管。」

    「她今天上午会去教会当农工，近期正是粮食丰收的日子运气好她还能分上一些粮食，下午她会去帮助吉姆家卖面包。这些工作的报酬都不算高，但填饱她与弟弟的肚子不成问题。」

    「只是弟弟在家可能会无聊，她或许得帮弟弟买新的书了。尽管弟弟说那几本书他还未看完，但以她的角度看来，那只是弟弟不想给她添麻烦。她没找到工作在家做家务时，看到弟弟翻书的速度可比教会的人翻经书要快多了。」

    「这么想着，她将脚步放快了些，打算先去书店看看。」

    「今日的书店老板对她这样的平民依旧不待见，她上次表现出自己不识字后，更是理都不理她了，她只好凭着记忆，找到弟弟看得最久的书的分区，但书的价格又令她有几分犹豫。没想到唯一看得懂的数字竟会如此拷打她。」

    「或许是看她犹豫了太久，老板已经开始不耐地敲桌子了。」

    「但书店门铃响起后，老板立马换了个态度，谦卑地询问来者需要什么样的书。」

    「来者应该是个骑士，因为他穿着利维坦家骑士团的轻装。他的发色是奥莉薇从未见过的淡蓝色，所以在这位骑士向她走来后，她也并未移开自己惊讶的视线。」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他向奥莉薇做了骑士礼，因为封地内也有许多骑士，所以这对平民来说也算常见，但被尊重的感觉还是令人感到高兴。」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帮我推荐一本便宜又耐读的书吗？我并不识字，但我的弟弟需要这些书。”」

    「“当然可以，只是没想到您的弟弟会是一位魔法师。”骑士注意到了她茫然的反应，“嗯……或许是有魔法师资质？因为上面的文字只有与之有感应的人才会觉得有趣，不然就是些能看懂却难以理解的单词。”」

    「“这些入门的魔法学书因为没人购买所以相比较散文和小说来说还要贵上一些，但内容无害，都是不错的选择。”骑士将一本书拿给了她。」

    「“这本是更为流通的类型，如果不想要了，回收也能方便许多。”」

    「“谢谢您，愿骑士誓言永存。”奥莉薇对他的友善感到无比的感激，骑士果然是一种高尚的职业，无私且平等。」

    「“愿骑士誓言永存。”」

    「奥莉薇付了钱，店主将书包好给她，骑士则继续在书店内寻找着什么。奥莉薇去往教堂后将书存放在教会修士们放圣经的地方，这里足够安全。」

    骑士与魔法的事情jiejie都讲过，这本书上细致地还原了他们间的对话，让忒弥斯仿佛身临其境，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无法停止阅读，因为后面可能会有关于jiejie消失的信息，而且那本jiejie新买的魔法学书他并没有拿到，jiejie说她干完活后书不见了，也有去教会询问，但都没找到。

    他开始快速翻阅这本书，越看他越觉得心惊。后面他捏紧了书页，对于这本书中展现的荒谬故事，感到无比的愤恨。

    ——这本书，是jiejie的受难史。

    而此刻正在阅读这本书的他，也感到了屈辱与绝望。jiejie在书中被凌辱，被虐待，无人知晓。见到的人也都是肮脏至极者，最终都会同流合污。

    骑士不是骑士。

    圣者不是圣者。

    如果书中写的都是未来，凭着这样的身体，他又能如何去保护自己唯一的亲人。

    被喂下魔药丧失记忆的jiejie因为药性的减弱想起了一切，紧绷的精神在得知真相后崩溃，最终变成了行尸走rou，变成了……那群该死的家伙的玩具……

    他的呼吸不过来，喘气声变成了屋内的噪音。

    “哈啊、呼啊，呼、哈——”

    阅读此刻变成了对他的凌迟。但他得好好地看下去，那是让他爱的人免于痛苦的转机，是他对拖累了一辈子的jiejie的弥补机会。

    他要让jiejie脱离这痛苦的剧本。

    哪怕他会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