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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

    

算计



    她离开的时候,浑身乱战着打了裴容宁一巴掌。

    来来回回的穿堂风压下了满天水声,空荡的飞阁归于寂静,巴掌声因此尤其响亮。裴容宁在慌乱中睁圆双眼,目睹她的身影渐远。一如雨痕在宫廷沟壑里消散,了无声息,恍若一场乱梦。

    裴玉照也觉得大梦方醒。

    穿过宜秋门便是公主院的所在,她年幼鞠养宫中,起居与公主无异,便住在其间一处寝殿里,有陛下的意思在,那儿至今保留着供她歇脚和小住。

    她逃也似的辗转回去,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凭谁劝得热闹也不肯出来。

    “我才吃了滚滚的点心,身上热,要卸了冠子沐浴,都不许进来。”

    她把下巴埋到水面下,轻而易举地动了肝火。

    立在帘外的丫鬟吃了一惊:“阿茶子几时自己沐浴过,还是叫奴婢们服侍罢。”

    她怄气:“说了不要便是不要,我说的话也不管用了么?可见不把我放心上。我还有个主意,今儿饶了你,由你孝敬别人去,真正难为你服侍我。”

    这话一说,谁还敢再闹她,只得乖乖守在外头。

    她却并没有沐浴,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水里,汪了一面泪水。及至一个时辰过去,身上欢好的痕迹淡干净了,又巴巴地唤丫鬟:“这水都冷了,你们真也狠心,一口不问我。”

    才应话的丫鬟晴好无可奈何地笑了,忙叫人抬预备好的热水来,自己端着沐浴的器物,由她姊姊意寒引在前头挑了帘子,前后脚紧着走进去。

    晴好放下木盘子来,见她冻得血色全无,吓了一跳,虎着脸道:“啊呀,冻成这样,阿茶子也不叫人?”

    裴玉照委屈地低了头,自知理亏,咬着声音道:“我忘了呀。”

    她从来这样,发起火来多骇人似的,却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谁也没当一回事。小丫鬟们抬了水来,晴好和意寒一左一右拿着梳篦,抹了茉莉油,把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轻轻梳弄。

    意寒拿瓠子舀水,一面给她浇湿头发,一面贴在她耳边道:“世子说,早些时辰人多眼杂,实在说不上话,邀阿茶子掌灯时分在千步廊下见呢。”

    晴好眉毛挑得都要飞起来了,低声道:“阿茶子真要和他见呀?”

    裴玉照不耐烦道:“不和他见面,死活说不清楚了。”

    “就是了,总归他是个病身子,实在高攀了阿茶子,说个明白才是正经。”

    晴好摸着心口,松了一口气:“这话很是,一个没脸的废物秧子,阿茶子那里能嫁他?”

    晴好是没口子乱骂,却给裴玉照提了醒。她怔了怔,凝神望着织锦屏风上晃晃荡荡的银壶,想到早时在阁子外头无头苍蝇般乱走的马夫,诧异地张口,忽地在一瞬间懂得了什么。

    她气得切切咬牙,忽地把晴好拽到跟前,咬着耳朵说了一句不大真切的话——

    “什,什么!”晴好吓坏了,“阿茶子要这腌臜东西做什么?”

    “你不要管。”

    鼓楼的钟声回荡在阴雨的傍晚,小奴们正为一岁一回的寒食宫宴忙碌,淌着水的屋檐下见不着踪迹。千步廊下也阒其无人,只有一盏纱灯,一个只身赴约的她。

    她就着熏笼坐下,还故意把银壶放到叫人注目的地方去,沉甸甸地垂下来。

    世子推开重门赴约,并没有说话,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是我油蒙了心,鬼迷了窍,是我该千刀剐,不得好死的……”莫名有股飕飕的凉风从狭窄的过道穿进来,天色可怖的寂寥。他抡圆了胳膊打自己的脸,左右脸轮番打下去。惊心动魄的巴掌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阁子里。

    虚伪得令人作呕,裴玉照恶心坏了,拾起银壶就要往他头上砸。却听他厚着脸皮说了下去,

    “是……是月奴,月奴她怀了我的孩子……还是个儿子……”

    她的心情本就坏,听了这话更是怒从中来,忍不住劈头盖脸骂道:“了不得,世子爷好得很,你不是答应了来日要娶她吗?国孝家孝两重在身,你倒养起私孩子来?你那有脸应下裴家这门子亲事?”

    “凭你的下作手段吗?”

    她那双点漆的眸子隔着一瓯寒凉的夜色,亮得像一弯月华,太过明净了,平日里即便生气,也类似吐息从容的戏笑,这时却意外地流出点点冷意。

    世子本还侥幸着,对那杏子酒的事情绝口不提。这下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自知丑事败落,孱弱的双腿登时抖如筛糠,瘫软在地,只听得喘声吁吁。

    他狡辩起来:“表妹当真不知?&039;良贱既殊,何宜配合&039;,月奴一个贱民,拿什么嫁我?便是我去闹,阿娘也只分说月奴与男人无媒苟合,生出成见,容不下她。我是天生的不足,难生养的支离病骨,孩子不意外抱回国公府,可月奴呢?哄回府里,立即要打发了。”

    “她那身子你是明白的,打发走了还活得成吗?表兄也是一时胡涂,叫下面的人想法子来,谁曾想狗东西们拿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手段,带累了我!”

    裴玉照气笑了,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若不是你的主意,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手段?”

    “原是有个人,说破了嘴。”他的声音小起来,“人命关天,还不都为了月奴,实在身不由己。表兄知道你和月奴是有情分在的,算我不是个东西,便求你只看在月奴的情谊上——”

    “身不由己?真真好一个身不由己!——依表兄这么说,是我畜牲不如,yin了月奴,叫她养了私孩子?”

    这话一针见血,好似当头一棍打下去,打得他身子都矮了两寸。

    他沉默良久,忽地仰起头,近乎讨好般说道:“不日表妹过了门,大可像你姨母同安公主和表姐章怀公主一样,养才子面首无数,眠花宿柳,表兄毫无怨言,还会为你极力遮掩。”

    “当真?”她挑眉看向他,大有松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