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叶驰敏的一天（过渡章）
高三上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天。 早自习开始前的一个小时，教室里一如既往的只有叶驰敏一人。空荡荡的走廊印衬着初秋微微泛白的晨曦，静得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她回想起上课学过的古诗，正应此景，笔尖不由地停了。 擦拭得锃亮的黑板、有序摆放的粉笔盒、整整齐齐的桌椅，构成了回忆中日复一日度过的早晨，叶驰敏有些失神地想着暑假的事，突然左侧的教室门被人推开，身披暖黄色阳光走进来的少年即使穿着校服，眼神依旧透出与生俱来的非凡夺目。 她注意到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立刻叫住他：“朱朝阳，你带了什么东西？” 朱朝阳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待一切物品都安置好后，他从袋子里拿出很多礼物袋子，挑了一袋拿到叶驰敏面前：“我妈让我送给全班同学，你从里面选一个吧。” 上学期不是已经送过了吗？叶驰敏有些不解。朱朝阳先前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假，回来后已经向同学交换过礼物。 “那上次的是……” “那次是我过生日。”朱朝阳站在她桌边，高挑的身形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叶驰敏愣了一下，发现朱朝阳在这个暑假里又长高了，他肯定有一米七五，说不定快要一米八了。 她没挑多久，很快抽出一个深紫色的盒子：“谢谢。” 朱朝阳点点头，回到座位拿出一本理综模拟卷开始刷题。叶驰敏把盒子塞进抽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底下的资料上。 再抬头时叶驰敏发现教室里的人基本都来齐了，后排的空间被占得满满当当，回头一看那里正是朱朝阳的座位。而当事人没有一点想要阻止的意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大家一窝蜂涌上前挑选礼物。 几个女生抱着礼物挤出人群，对上叶驰敏的视线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小敏，你怎么不去拿？” 叶驰敏将盒子拿出来在她们眼前晃了晃：“喏，拿到了。” “这么快，我们没看见你去拿啊？” “在你们来之前。” 她们开始分享着网络上没聊过的趣事，后排的盛况也渐渐平息了，正聊天的一位女生突然腼腆地问：“小敏，朱朝阳他好说话吗？” “你要干嘛？”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觉得以后有不会的数学题可以问问他，你肯定比我们了解他，你们不是初中同学嘛。快说说他好不好相处？” “你们不是也当了他两年高中同学吗？这种事还要问我？” 几人来回推搡着，终于让叶驰敏松了口，她撑着头半开玩笑地说：“他挺好相处的，你们尽情去问吧，不惹他生气就没事。” 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逗的几人咯咯笑起来：“我看你可比他刁钻。” 说归说，叶驰敏还是觉察出了她们对朱朝阳态度的转变。高一高二两年，除了课代表收作业和班长举办活动，其他女生几乎没跟朱朝阳说过一句话，除了矜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朱朝阳过于沉默孤僻，即使获得无数表彰也从没有表露过喜悦，给人严肃不好接近的感觉。 可是今天一看见朱朝阳，叶驰敏就觉得他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至少他的气质没有那么阴郁了。女生们又被他的礼物拉近了关系，所以才从自己这儿试探。 朱朝阳的手段还真是厉害，只要他想，似乎没什么事不能做到，包括笼络人心。 不，也不是没有。叶驰敏看向教室后贴着的成绩单，他这次考到了全校第二，可惜也只能和自己一样永远待在第二的位置。那个次次拿全校第一的同学可不是这么容易超越的。 她心中半是同情半是欣慰，夹杂着轻微嫉妒的眼神投向朱朝阳，而朱朝阳正收拾桌上的空袋子，末了拿出一沓书放在桌角，叶驰敏便也别过头去。 算了，他毕竟没招惹过她，下课把那份礼物拿到洗手间拆开看看。 经历两天的开学考后，叶驰敏在第三天早上震耳欲聋的铃声中摆脱凌乱的房间，一路狂奔到学校物理办公室。理综是第一天考的，按理说今天就会出成绩，她和物理老师打招呼，问分数出了吗？ 物理老师一抬眼镜，笑眯眯地从旁边拿出理综成绩单：“来的正好，刚放到我桌上。和作业一起带回去吧。” 顺序是教学组有意打乱的，所以她第一眼没看到那几个关注的名字，带回教室后她仔细看去，朱朝阳比她高出二十六分，不用看了肯定是全班第一。 她把成绩单放到讲台上，自己坐在课桌前捂住脸，晚睡早起造成神经隐隐作痛，她觉得自己很累，自己再怎么努力学，理综也永远和第一名差一大截，不过她毕竟习惯了，所以只是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振起精神听课。 距离第二节课还有五分钟时，叶驰敏望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忽然朱朝阳进了教室，一反常态地没回座位，而是向着离座位最远的地方走，下一秒，他身后的张东升夹着公文包走上讲台，盯着朱朝阳后背，那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叶驰敏揉揉眼睛，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等再次抬头，朱朝阳绕了一圈回到了位置，而张东升捏着粉笔往黑板上写了几行公式，恰巧上课铃响了，她连忙拿出书本开始做笔记。 进入复习阶段后，二中的教学模式变成老师在黑板写，学生在下面唰唰记，叶驰敏抄写速度比较快，每每抬头总撞见张东升看向后排的目光，明明那个方向上有很多人，可叶驰敏觉得，张老师只是在看朱朝阳。 怎么连老师都变得这么奇怪呢，叶驰敏按耐不住疑惑，她上下打量着张东升的脸，试图从中寻找出有关考试分数的信息，可惜最后失败了。 不过这么一仔细看，张老师和四年前那个犯下好几起命案的人的确长得很神似，她有一种古怪的错觉：讲台上的这个人，真有看起来那么和善吗？他曾经说过他的表哥也在宁州教过书，而且他们两个名字也那么像，那张老师的表哥肯定就是那个张东升。他的身体里有着和那个杀人犯同宗同源的血脉。 这么一想，她突然感觉前方正在写板书的张老师很可怕，于是赶紧低头记笔记，不想和他对上视线。可是好巧不巧，张老师踱着步走到她旁边的位置，虽然没有看她，但叶驰敏还是感觉头顶凉飕飕的，捏着水笔的手心也擦出了汗。 没等她细想就下课了，老师还没出教室，一些人已经围到了朱朝阳身边，把张东升上课丢给他们的课后习题丢给朱朝阳解决。叶驰敏不想关注那边的事，可是恰巧转身的一刹那，她透过人群中留下的缝隙，刚好目睹朱朝阳望向张东升，而张东升回以颔首，两人像是确认了什么，对暗号似的交换眼神。 叶驰敏看着张老师出门，看着自己要好的女同学们都围着朱朝阳转，果断起身去洗手间，眼不见为净。 下午她去找了周末给她补课的化学老师。化学老师不苟言笑，因这次的成绩照常训了她几句，这会儿却格外刺耳，可她不得不克制住心底一股烦躁，将自己按回椅子，等待下文。 未曾想严师的脸色竟然由阴转晴，拿着批改好的卷子指出上面的名字：“朱朝阳原来和你是一个班的？这次最后一问全年级只有两个人做对了，他很聪明，驰敏你为什么没做出来？我上周的课不是讲过一道类似的题吗？笔记有没有认真做呀？” “做了……”叶驰敏如坐针毡。 “哦，那你拿过来给我看看，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驰敏的脸变得通红，“嗯”一声便快步走出办公室，今天因为一件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她的心情变得非常敏感，甚至觉得化学老师是怀疑她没做笔记才提出要检查。她努力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的，可依然难以驱散心头的怀疑。 晚上结束自习，叶驰敏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路上，身边的同学都有家长来接，她依然没看到叶军的影子，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因为公务。 路上她越想自己的成绩越觉得难过，错了不该错的题，没压中考点云云。暑假她哪都没去，窝在家里复习，考的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堪堪够到985分数线。她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看见坐在沙发上的mama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径直回了房间。 大概十二点半，她听到门外传来走动声，却没有停笔，直到叶军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挪到旁边看她写题，把台灯调亮了些：“小敏你怎么还在写，这么暗容易看坏眼睛。” “爸你快去睡觉吧，我还要写一会儿。”叶驰敏看着叶军脸上的黑眼圈，有点心疼。 叶军打了个哈欠：“好吧，你别看太晚了，天天起那么早还晚睡。” 叶军走后她把错题本和卷子重新摊开，错题和答案一道一道地抄写好，写到后来她的思绪极度恍惚，只有不断出现在本子上的字支撑着她继续写。这次的题目太难了，时间不够充裕，她甚至没能写完，留了半道看不懂的物理题就急急忙忙交卷， 别人是怎么写对的呢？叶驰敏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同样水平的老师，补同样难度的课，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能超过她，她一直坚信勤能补拙，也觉得自己并非没有天赋，可她就是没办法完全掌握。 上午朱朝阳接近满分的物理成绩浮现在眼前，她想起化学老师对朱朝阳的表扬，不禁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到那样的赞誉。 第二天她比平时起得晚，踱步到教室时已经结束了早自习，把作业搬到办公室后她下了楼，一路上都有同学的说话声，她听到他们议论各种各样的事，包括今天即将公布的语数英成绩。 六班那个向来都是年级第一的女生看到叶驰敏，露出明媚的笑颜：“敏敏，早呀，你们班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吧？” “是啊。”叶驰敏走过去，和她并排站在一起。她并不嫉妒这个女生，一方面是两人差距太大，她知道自己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生实在是活泼开朗，而且长得可爱，让人想和她成为朋友。 “下课了来六班找我。”女生飞快眨眨眼，两人告别后各自回到教室。 班主任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唾沫横飞，讲了一堆励志但没什么人听的话才进入正题：“各位同学，相信经过这次考试，你们已经很了解自己的水平了，那我现在宣布一下你们的总成绩。” 叶驰敏总成绩在班上仍然排第二，她期待着接下来的语文分数，毕竟是她最擅长的科目。班主任却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地从班级第十名开始从后往前报。 前八个名字没有朱朝阳也没有叶驰敏，她有点紧张地坐直身体。 “第二名……”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班主任嘿嘿笑了，“我们先讲试卷，要不然没时间了，剩下的下课之前再说。” 班内顿时嘘声一片。叶驰敏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心里却打起鼓。 直到作文部分，班主任开始宣读年纪里几篇优秀范文的开头，叶驰敏没听到自己写的，但是从中辨认出了六班女生极具特色的文风。 班主任照例将六班那篇作文单独拎出来，全文朗读了一遍，距离下课还有七分钟，叶驰敏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很不错，我们班这次出了一篇满分作文，就在我刚读的那些开头里面，你们肯定想不到。” 直到全文朗读完，谜底终于被揭开，叶驰敏沉浸在那篇作文最后的结尾里，仍觉余音绕梁，然而她很快发现前排的人都转过头来，有的看向她，更多的人却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叶驰敏呆呆地随着五十多双眼睛一齐看去，那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面容沉静，手里还攥着一把圆规，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神似乎没地方放，只好与班主任对视。 班主任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朱朝阳语文总分132，是班级第一，总分呢是年级第一，我很欣慰啊，再接再厉。” 掌声中班主任转而讲起了别的，朱朝阳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叶驰敏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却被他毫无起伏的神情深深刺痛了。 为什么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朱朝阳越是无所谓，她就越觉得自己成了笑话，原来她看重且努力想要得到的一切，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她感觉自己挺失败的。 “敏敏，敏敏？”六班女生拍了拍她，叶驰敏这才清醒过来，她一直回想着刚刚那节课的事，没有意识到自己站在教室外面很久了。 叶驰敏问：“你不生气吗？朱朝阳抢走了你的第一名。” “没有啊？”女生笑着摇头，“谁说只有我能拿第一，他这次发挥好，下次我会赢回来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你心态真好。”“没什么。敏敏你语文一直比他强，这次就是意外。安心啦。” “你爸妈要求那么严格，他们会不会骂你？” 女生叹了口气：“不知道，也许吧。好了我要回去了，拜拜。” 叶驰敏失落地点头，心口处横亘着一根刺，她想拔却拔不出来，于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重重，加上昨晚失眠的缘故，她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回教室。 大课间不短却也不够长，教室里的噪音吵得她没法静下心，她朝后排几个到处乱蹿的男生吼了一句，他们这才消停点。 半夜，积攒已久的怨气在叶军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尽数爆发，叶驰敏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错题本一张张撕得粉碎，末了丢进垃圾袋泄愤。 叶军赶紧劝解她：“这是干什么？写的好好的干嘛扔了？” 这几天接连受到打击的叶驰敏忍不住哭了，坐在椅子上：“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怎么会呢？难道是考砸了？”叶军凑过去安慰，递了整包纸巾给她，“别哭了，这有什么关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绩在班上都排不上……” “我跟你不一样！”叶驰敏抽了好几下才抽出一张纸，很快整张纸巾被眼泪浸透，“我学得不比他少，可我就是考不过。” 叶军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谁，老大不小的一个男人坐在女儿旁边手无足措，只好笨拙地哄她：“好好好，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比我聪明多了。考不过就考不过呗，人家能上名牌大学你也可以，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你不明白，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但是我现在一点都看不到希望。如果你发现你拼了命也想达成的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了呢？你还会这么无所谓吗？” “那可以换一个愿望……” “别说风凉话了，出去吧，我要学习了。” “哎等等敏敏，你到底考了多少分？” 叶驰敏从门缝塞出去一张成绩单给他，然后重重关上门。她勉强止住眼泪，突然想起那天朱朝阳送给自己的东西还没有拆，从书包里翻翻找找终于掏出一个快被压瘪的盒子。 打开一看，原来是个体积不大的旋转小鹿，底座刻着俄文，貌似是个八音盒。叶驰敏转动发条，里面传来叮咚叮咚的音乐。 讽刺、悲哀、绝望、欣喜，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盯着不断旋转的小鹿久久没有动作。 叶军拿着成绩单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问题，但是女儿生气对他来说算是不小的打击，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却只听见悠扬闲寂的曲调，拧动机关的声响时不时穿插其中，微小得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