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张老师的内心活动
·又见“坏小孩” 这几天三班某男生总是坐立不安。 在学校里走路的时候，他时常觉得有人正盯着自己，可当他转头寻找来源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上课的时候比较清静，其余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被人窥伺着，不由地心头发怵。惶恐的情绪如影随形，每当独处时他就会开始害怕，连带着睡眠质量也下降了，整天被折磨得神经衰弱。 到了第四天早晨，他犹疑不决地走进校园，正要上楼，那种感觉又来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背着书包就去找那个在暗地里监视他的人。 找了一圈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四处唯有茂密的树丛，他累的喘气，渐渐抑制不住心底莫名升起的愤怒，大声喊着你给我出来，别一天到晚装神弄鬼。 发泄似的喊完之后顿时松快不少，他满意地转身，却被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人吓了个半死，他看着对面正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的少年，撞见那双幽深的眼睛时他后背阵阵发凉，一时竟无法确认眼前是人是鬼。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只能木木地站着等待那人走到他面前，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想起几天前那个晚上，他趁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出宿舍…… “你在害怕？” 他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你，这几天盯着我的人是你？” 朱朝阳笑了：“是我。你对自己做过的事就没有一点愧疚？要是心里没鬼，何必怕我呢。”他走到离面前的人不到二十厘米处，这才停住脚步。 他盯着这张脸，只觉得越发面目可憎：“你知道每天我跟在你身后，想的都是什么？想你为什么能这么心安理得，为什么明明我不认识你，你却到处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极具压迫力的气场令男生跌坐在地，面如菜色地看向他，朱朝阳比他矮，但是在他仰头的视角里，面前的身影俨然高大无比。 “我……不是我，和我没关系，你说的那些事我压根就不知道！” “很好。你紧张什么？刚才说的话，你自己不觉得很没有说服力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朱朝阳俯视着他眼底的恐惧之色，脸上看不出喜怒，“我手里要是没有证据又怎么会找到你身上？之前的举报信也是你送的吧。” “不是，不是……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给你看个东西。”朱朝阳收起笑容，脸色冷得像冰，他把相机举到男生眼前，里面正播放着那晚发生的事。 “这东西要是交给警察，我起诉你，告你个诽谤罪都是足够的，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了，即便法院念你是未成年初犯从宽处理，满了十六岁的你至少也得被判一两年有期徒刑。” 男生伸手就要去抢，朱朝阳往后退一步躲开了，眼神更显冷酷：“有备份，你这样是没用的。” “你怎么可能会拿到这段视频？监控都已经销毁了。” “跟你没关系。如果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现在就去报警。”朱朝阳捏着相机调拭了一下镜头，对着地上的男生拍了一张，“长得不差，成绩也很好，要是进了监狱，前程尽毁该有多可惜。” “疯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些照片都是真的，你果然和……” 朱朝阳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录音笔录着呢，说话注意分寸。”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赶忙松开拽着人的手整理好校服，又恢复了先前冷冷的模样，“明明是你先对我做出这种事，为什么反倒骂我是疯子？” “你……”男生一时气结，脸色疯狂变换，半晌他态度终于软下来，换上一副有事好商量的表情，“别把事情告诉警察，我说实话，我什么都说。” 录音笔实时记录下他说的话：“送举报信的人的确是我，两次往公告栏上贴照片的人也是我，但我是受人胁迫的，我，我喜欢六班那个成绩最好的女生，所以帮她做这些事。她为什么要针对你我也不知道。” “把她指使你送举报信、散布谣言的经过说一遍。” 等他断断续续地讲完，朱朝阳捏着口袋里的录音笔久久没有说话。他虽然认识六班那个女生，但也仅限于把名字和人匹配上，完全不了解她。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人是一切事情的元凶。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去找她对质。” “是真的，求求你不要告诉警察，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男生似乎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不哭不笑，只是低头一个劲地道歉，朱朝阳没能从里面听出真心实意来。 这段视频由于是非法拍摄，所以并不能当作有效证据，只是眼前这个男生缺乏法律知识不知情罢了。朱朝阳的目的是揪出幕后之人，并不打算对他怎样。 “你帮她传谣也有错，不报警那该怎么补偿？” 男生摇头表示不知道。 “把所有你知道的那个女生的信息透露给我。”他必须了解他的对手，才能想办法牵制。 早自习结束了，朱朝阳走出教室去了六班，不过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转头却看见走廊的另一端，叶驰敏和那个陷害自己的女生正在聊天。他从没发现过她们两个关系这么好，趁两人还未注意到自己，慢慢朝那边走了过去。 视野中背对着朱朝阳的女生突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很快跟叶驰敏说了点什么而后告别。朱朝阳看见她向着自己这边跑过来，却与他擦肩而过，离开前女孩乌黑的马尾在空中四散，划出优美的扇形，朱朝阳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中午十二点二十，图书馆三楼自习室见。” 除了他没有人听到这句话。朱朝阳见叶驰敏一脸懵，走到她面前：“是你指使她做的？” “什么？”叶驰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看向他。 朱朝阳反问：“贴在公告栏上的照片，和你有没有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学校不还在查是谁做的吗？”叶驰敏很快反应过来他怀疑是自己做的，连忙解释，“我每天下了晚自习就回家了，我爸是警察你知道的，我哪里敢闹出这么大的事？” “也对。”朱朝阳点点头，他本来就是在试探，“刚刚从我旁边跑过去的那个人，你熟悉吗？” “她是我朋友。你刚才说我指使谁来着，指使她？她人很好，开朗又善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再说你们无冤无仇，她干嘛要传你的谣言呢？” “我也想知道。”朱朝阳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他知道从叶驰敏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然而他刚要走就被拦住了，叶驰敏急得跺脚，怒气冲冲地问，“你还是怀疑她？我跟你说了她不会这样做的。” “朱朝阳我知道你因为照片的事心情不好，但是生气归生气，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好吗？” “我没生气，但她是不是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朱朝阳想走但叶驰敏坚决不让他走，只好站在原地等她把话说出来。 叶驰敏深深吸了口气：“照片上的人是你，另一个没出现的人是教数学的张老师吧？” 朱朝阳一时僵住了，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我认得出来，不要觉得别人都不如你聪明，但是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像同学们说的那样，和张老师，嗯那个……” “没有。” “好吧，可是我觉得你们俩关系肯定不一般，不然为什么会一起去那么多地方还被人拍到呢？他是不是你远房亲戚？还是他把你当关门弟子，我听说他之前给你当过一段时间的家教。” “……”他觉得叶驰敏有些过界了。一直以来朱朝阳都比较讨厌她，因为初中时期她总是在背后搞小动作，为人也十分刻薄。但是因为叶军的关系，他没对叶驰敏说过一句重话。 即使是到了高中，朱朝阳面对她，依旧秉持着能不交流就绝不交流的理念，但他从不轻易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在外。 “我们是普通师生关系，可能张老师对我寄予厚望吧，经常给我提供一些单独辅导，我也经常问他数学问题。” 叶驰敏狐疑地打量他，显然是不太相信，朱朝阳倒也不在意她的看法，甩开她转身朝教室走，就在这时叶驰敏忽然说：“张老师不简单，待在他身边很危险。” 这已经是第三个劝他远离张东升的人了，只是他们不知道，朱朝阳早已在心底掂量过无数次。比起未知的风险，他更想待在张东升身边，是张东升的出现，让他脱离了持续三年沉浸在愧疚自责中的生活，让他暂时不去回忆过往的事，专注眼前。 如果张东升离开了，他笃定自己再也没法找到一个比他更适合的人，同时替代自己生命中老师、朋友、恋人这三重关系存在的位置。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朱朝阳面带敬意，“我会把事情全部查清楚。” “朱朝阳，我可以帮你澄清……” 他摇头：“你帮不了我的。” —— 在约定见面的时间之前，朱朝阳抽空去找张东升，他早就知道张东升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休息，只是本该待在办公室的人一直不见踪影，他便每个课间都去看一下，直到中午吃饭前他才等来了张东升。 张东升一进门便看见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朱朝阳，他转着笔没有写题，而是正思考着什么，甚至都没注意到张东升已经走到了他旁边。 临走前桌子还比较乱，这会儿一看，朱朝阳已经帮他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了，就像曾经十遍百遍做过的那样，这是张东升默许的。周围的老师对朱朝阳的存在早已视若无睹， 不约而同把时间留给了师生二人。 听到脚步声，朱朝阳抬头正好撞见他投来的视线，赶紧起身却被按了回去：“你坐吧，我等会儿还要出去。” “去哪儿？” “参加个研讨会。午饭吃了吗？” 朱朝阳摇头，小声说：“张老师，我已经知道是谁发布那些照片了，我为之前对你的怀疑道歉，对不起。” 张东升发出一声叹息，将手里的饭盒打开递给他：“赶紧吃，不然凉了，等会儿我开完会去食堂吃就行。” 他看见少年脸上的歉意更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慰：“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呢。调查这件事花了不少精力吧，休息一会儿把饭吃完，我走了。” “等等张老师！”朱朝阳拉过他的外套，借着桌上堆高的书本以及两人手臂的遮掩，迅速地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当作补偿了，要是不够的话可以以后再说吗？” 张东升抚摸着唇瓣上残留的余温，闻到那漂浮在空气中薄荷沐浴露的清香，他低头望去，朱朝阳眼底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表情庄严却又极度脆弱。他的衣服被拽得很紧，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有转身的意思，朱朝阳就不会拦着他。 他觉得朱朝阳给自己的东西足够多了。朱朝阳很年轻，数学天赋不输曾经的自己，过了高考这一关以后他进入大学、走向社会必定功成名就；而他自己已经快四十岁，活到现在也只是在三线城市当了个有编制的高中数学老师，下半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和前途无量的朱朝阳相比根本什么也不是。 朱朝阳继承了千万遗产，而他的薪水算不上有多可观；朱朝阳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而他身上背负好几条人命，沾过血的手肮脏不堪；朱朝阳将来会离开宁州念书，而他则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即便是这样，朱朝阳依然把青春耗费在自己身上，奉献了一颗心灵所能给予最大限度的热忱，用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赤诚证明对他的爱意，冒着被指摘被歧视的风险也要和他在一起。朱朝阳把他的好全部给了张东升，而他却还觉得不够，觉得有所欠缺。 张东升承认自己早就沦陷在这段感情中，他不是一个热心的人，却愿意倾尽所有也要帮助朱朝阳，他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更多时候他待人和蔼又疏离，可他在朱朝阳面前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体贴入微的那一面。 以前他有很多想法，直到如今它们变得无足轻重，他曾经在意的父母、朋友、同事、前妻从来没有给过他发自心底的尊重，他也从来没有遇到像朱朝阳这样的人。 过往三十多年，张东升不分昼夜地行走在黑暗中，身边经过的魑魅魍魉都在引诱他被隐藏在心底的欲望吞噬，而在这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方，突兀地出现一枚月亮，照亮了他的前路，让他得以抓住心中最后的善念，不至于彻底陷入深渊。 他曾经一心求死，如今却向往着未来，曾经漫无目的，如今却找到了该去的方向。 可以的话，他只想做朱朝阳的太阳。 以身为炬，驱走少年眼前的迷障，这是张东升唯一能回赠给他的。 “你不怕别人发现我们的事？” “怕，可是张老师，比起被人发现，我更怕你生气。”也怕你离开我，朱朝阳默默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忽然张东升抚摸上他的头顶，摩挲着穿过指尖的柔软发丝低声许诺：“有我在，不用怕，我会帮你的。很快这件事就要结束了，好好过个除夕。” 朱朝阳目送他离开了办公室，开始吃饭，他心里琢磨着张东升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眼下他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暂时顾不上其他。 循着六班女生给的地址，他抱着练习册很快来到了图书馆三楼，挨个敲门终于在末尾的隔间找到了她。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一张长桌，两个人都带了需要复习的资料过来，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不是此行的目的。 朱朝阳选择开门见山：“说吧，为什么要把我的照片贴在学校让所有人知道？” 女孩转了转眼珠，露出俏皮可爱的笑容：“我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哦，是谁跟你说照片是我贴的？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承担不起？下手之前你就该想到，没有什么事情能做到天衣无缝，总会露出破绽的，你很肯定我没有证据，那么我给你看看证据。”朱朝阳将相机推到她面前摁下播放键，整个自习室非常安静，唯有窸窸窣窣的视频原声不断敲击在两人绷紧的神经上。 气氛越来越凝重，随着视频的播放，朱朝阳的坐姿愈来愈僵硬，可是女孩笑容依旧灿烂，眉都不皱地将其看完，最后两手一摊面露无辜：“所以呢？你这是非法拍摄画面，即便交到警察那里也是没用的，不用再拿这个吓唬我了。” 空气瞬间凝固，朱朝阳在脑海中组织措辞的同时，女孩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书页，好整以暇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