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夜烟火

    五岁的姜梓焕不知道什么叫背叛，什么叫抛弃。

    在她空白一片的认知中，只知道父亲从某一天开始就不再和他们住在一起了，母亲整天不是流眼泪，就是喝醉了砸东西，什么花瓶、碗筷都一股脑往地上扔。

    刚开始的时候，小姜梓焕还会扯着mama的袖子天真地问，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每每看见母亲在听完她的问题后，尖声大叫歇斯底里的破坏目所能及所有东西的情景，她从来只会呆呆地眨着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眸，望着面前万分痛苦的女人。

    相似的，如出一辙的，那么那么像的，那种无辜的，空白干净的眼神。

    因为没法理解啊，她没法理解她所承受苦难。

    所以呢，她的空白，注定要被她的憎恨沾染。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或许更多，她被当成一个挪来挪去的摆件。打骂的时候有，偶尔的关心也不能说没有，更多的，只是漠然与无视。

    再乖再听话，没有人在意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是啊。

    那个女人因为工作不稳定的缘故，一年里带她辗转了很多地方，但从未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而她的性格也愈发内向，胆怯。

    不是没有尝试过修复关系，只是还太小的她，不敢再用相似的目光看向那个人。

    怯懦的孩子是没有糖吃的，而她，也没有选择了。

    直到那天。

    新邻居主动上门打招呼，周容对这种邻居之间相互的礼节性行为从来都感到相当麻烦，毕竟这一次也说不准能在这里住多久。但她还是允许了姜梓焕去开门。

    对门的女人笑容和蔼，手上还提着礼物——自己烤的小饼干，卖相颇好。

    姜梓焕呆呆地眨眼，目光却越过小饼干，落在女人身后的男孩身上。

    男孩长得精致好看，皮肤白皙，低头的时候睫毛投下一大片的阴影，像她在楼下橱窗店里看到的那个最漂亮，最特别的娃娃。

    男孩羞怯地躲在母亲身后，与愣住不动的她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他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六年来形影不离，每天都有好多的小话讲。

    周容和程沐也成了好友，这估计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许是因为境遇相似，周容也愿意与这个温良和善的女人打交道。

    八岁那年，   江城六月下雨多，姜梓焕和往常一样窝在程纵家的沙发上。风扇吹出呼呼的响声，逼仄潮湿的室内似弥漫着一团闷热的水雾，斑驳的墙面也沾上水滴，不小心碰到就会带下一大块白色的粉迹。

    姜梓焕对着风扇张嘴，破碎的嗓音失真着传入程纵耳中。

    “我—们—什—么—时—候—去—放—烟—花—啊—”

    她说他答应过的，烟花什么不是都买好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去呀？

    姜梓焕着急的很，多几天也等不了。风扇也不吹了，从沙发那头咻得一下就窜到这头来，吧唧一声就趴到程纵背上。

    程纵坐在沙发边边，手臂正伸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写作业。被姜梓焕猛地一抱，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脸贴上作业本。

    “欢欢……你先起来嘛……我看不见字了……”程纵语气无奈，耍无赖他玩不过姜梓焕，就只能放软了声音，小声求她。

    “我们去放烟花嘛，我想看那个，那个那个飞起来的。”

    “可是现在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

    “不要嘛，我就想去看。”姜梓焕晃着身体，程纵被他晃得受不了，涨红的脸上还沾着铅笔在本子上留下的灰印，最后还是妥协了。

    “好吧，那你跟我来。”

    两小孩都只穿拖鞋短裤，程纵悄摸摸地从某个角落掏出个袋子。姜梓焕从门口抽了把大伞，两人跟做贼一样，溜到楼下空地上。

    小巷拥挤，这是这边最大的空地了。昏黄路灯下，两人撑伞并排站着，姜梓焕就看着程纵在袋子里掏掏，掏出两根心形仙女棒，一人一根。

    “就只玩这个吗？”女孩撇着嘴，还是有点不满意就只玩两根仙女棒。

    “嗯，地上都是湿的，雨又那么大，就只能玩这个了。”

    说着蹲下身，又拉着姜梓焕一起蹲着，兜兜摸两下摸出个打火机，就要先点姜梓焕手上那根。

    要不是她不敢用打火机，程纵的烟花买来第一天就要被玩光。她撅着嘴想。

    女孩儿缩着脖子等他点完，绚烂火花照亮双眸的那瞬，程纵就将他的那根一模一样心形仙女棒靠了上来。

    两根仙女棒一起发光，照得程纵的脸庞温和。姜梓焕望着男孩双眼——很清晰地印出两个靠在一起的爱心，又随着时间的流逝，重新湮于黑暗。

    姜梓焕忽地有些没来由的心慌，她扣扣手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拉着程纵玩了一根又一根。火光不停映在他们眼中，直到最后一根熄灭时，女孩颓丧地蹲在地上。

    程纵撑着伞站立，雨不算大，但劈里啪啦打在伞上的声响也足以让人心烦意乱。

    “我有点不想回去。”

    女孩发出闷闷的声音，手上拿着仙女棒的残骸在地上划来划去。

    “没玩够吗？”男孩却只是这样问。

    她想着，想看真正的烟花，要看飞到天上炸出巨大声响、五颜六色的那样的烟花。

    男孩思索着，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路灯。雨点落下，打碎路灯投下的光晕。

    程纵拍了拍姜梓焕的肩膀，让她站起来，女孩耍脾气，扭来扭去不给他碰。

    “你起来嘛，起来嘛有东西给你看。”

    他耐心的哄着，声音软乎乎的。

    女孩半信半疑，斜着眼偷偷看程纵，被人家发现又扭着身子转回去，终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伸手搭在程纵温暖干燥的掌心中。

    他们并肩站着，光线穿过淅沥的雨幕照出两人的影子。

    程纵指着路灯映在潮湿地面上发光的倒影——被密集雨点不断击打分割的倒影。光点破碎重构，她想要看的烟花盛开在潮湿又狭小的巷子里，被姜梓焕尽数收入眼底，泛起阵阵绚丽斑斓的光点。

    “你看，雨夜的烟花。”

    细碎的光亮绽在姜梓焕眼中，她不说话，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程纵望着她出神的侧脸，偷偷捏了捏女孩的手。

    “好一点了吗？”男孩小心翼翼地问，眼神专注认真，很努力地试图讨她欢心。

    姜梓焕吸吸鼻子，眼睛酸酸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包容她偶尔的无理取闹，想吃的东西他为她买，想玩的东西他陪她玩，她不开心了程纵就会拉着她的手细声细语地哄她。

    有时候姜梓焕会想，他是不是永远都会这样对她好，一直一直对她好。

    女孩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也不说是不是满意了，程纵有点小紧张。

    “我下次想看真的。”

    虽然这个也还行吧，但是真的也还是要看的哦。姜梓焕手指蜷缩，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男孩点点头，知道她被哄好了，也跟着心情好起来。两个人拉着手一前一后的走，拖鞋吧唧吧唧踩在潮湿地面。

    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告别，程纵转身进入门里的那一刻，姜梓焕转身望去。

    夏夜里会化雾蒸腾上升的不只有积水和留在伞上的雨珠。还有他们交握手心沁出的汗水，黏在脸上的额发，同时还有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外面夜色浓重，昏黄的楼道灯明明灭灭。“咔哒”一声后对面的房门落锁，女孩看着门牌号出神，最后还是转过身来。

    那个雨夜，程纵带她看过的烟花，支撑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他的白天和夜晚，在时间飞逝的罅隙里，永远驻留在她心上。

    如果她未曾知道那朵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