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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瓶子,严鹤臣并没有碰。严鹤臣走出了门,头顶孤月一轮,繁星璀璨,他绕过司礼监的几排房子,不知怎的,又走到了明珠的住处之外。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严鹤臣一愣,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那人竟然是明珠。清冷的月光像水一样泼了她一身。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严鹤臣的五官在月光下越发依稀,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严鹤臣率先问:“怎么起来了?”明珠身上披着外衣,头发简单地绾起,宫女该有的规矩她一刻都不敢忘,就这般半夜跑出来,是不该的。她心里有几分惶恐,而后轻声说:“我睡不着。”严鹤臣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下,明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向来高高在上,且不说这样的台阶,就算是下人的房间也不会轻易涉足,可偏偏就这般和她挤在了同一个台阶上。“在想什么?想家?”明珠摇摇头看着他,轻声说:“我在想我母亲,我没有想家。”能听见虫豸的浅唱低吟,严鹤臣在她身边轻声说:“其实入了宫也是好事,皇上可以成为你的依傍,你若是讨得太后欢喜,太后也能为你做主,他日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便真的有了依靠。”字字句句,明珠分明已经感受到,严鹤臣是从心里面在替她考量着的。“可是,严大人,”明珠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入宫,我巴不得皇上根本看不上我,我一直做宫女也好,到了年龄放出宫去也罢,我不喜欢紫禁城。”郁结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吐了出来,明珠倏而觉得轻松了。“我也是随口说说,”明珠又补充,“走到今天,我早就知道,这些不是我能做主的,多谢大人帮我,严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柔和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明珠事事替旁人考虑,性子温和沉静,不好与人争高低短长,外柔内刚,心里也能藏事。唯一的缺点是心太善,人善被人欺的老话说得没错,旁人不会因为你的和善让你半分,哪个不是想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严鹤臣倏而觉得自己又不该送明珠入宫了,他认真剖析了一下自己,舍不得这三个字从胸口滚过,他不敢让这三个字落地,如何能舍不得呢?这女郎同他没有半分干系,这没头没尾的怜惜,让他自己也有几分措手不及。严鹤臣突然觉得脑子更乱了,可又不忍让明珠瞧出什么端倪来,他舒了口气说:“若是你当真不想入宫,也不是没辙,只是你要想好了才是。若是想不通,就再让皇上等一等,巴巴赶着送上去,没来的不被人珍惜。”打更的声音过了三下,已经是三更天了,严鹤臣早上还要随侍皇帝上朝,明珠仰起脸看着他:“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回去安置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起了。”她的眼睛依然清润明亮,严鹤臣嗯了声,站直了身子,看着明珠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后又在门外站了一会,才终于迈着步子走了。而慎明阁里,宇文夔却依然没有睡觉。他身边站着的是御史大夫裘承,宇文夔看着他手里的信,轻声问:“此事可有万全把握?”“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臣有八成把握,余下两成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裘承本是宇文夔的伴读,二人相交二十年,关系非同一般,他说的话宇文夔倒是十分相信。“严鹤臣不光贪赃巨万,卖官卖爵,更甚至,暗中阻碍盐铁官卖,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过去我们苦于没有证据,如今证据确凿。皇上,此乃天赐良机,借此机会,一举打压那阉竖,把司礼监少府监的权力一举收回,以巩固您的万世之治才是!”裘承言辞恳切,目光如炽。“好!”宇文夔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去谋划,等襄平出嫁之后,便把我朝这一毒瘤连根拔起,扫清余孽!”襄平长公主被赐固伦公主,赐予东狄可汗为妻。明珠得知这一消息时,还愣了一下,她留心观察了一下严鹤臣,发现他一如既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似的。她本以为襄平长公主会像过去一样哭闹不从,让严鹤臣想办法周全,可如今她却坦然接受了,向皇帝叩拜致礼,而后把宫人们都遣散,几个相熟的丫头,她都一一赠送了礼物。这一日,严鹤臣经过长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是长公主送给我的手钏,你看这鸡血石,鲜艳如血,只怕是值上百金呢。”旁人恭维道:“果真还是jiejie有福气。”“那可不,不像哪些个下贱胚子,不过被赏了本书,就满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爬了龙榻呢。”这语气欢快,可严鹤臣一瞬间只觉得无名火起。30、30...他站定了冷冷看去,流丹正站在百子门附近和其余几个小宫女闲聊。她说得尽兴,没注意到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始对她使眼色,她把手钏收好之后,洋洋得意道:“卑贱的人目不识珠,一本书有什么的。”“一本书没什么,可却是御赐。你口出妄言,目无尊卑,跟在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一点规矩都没学会么?明珠若是当真被召幸,自然该有敬事房存档,你若不信,随我去看看如何?”这声音像刀子似的锋利,流丹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看向严鹤臣,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严鹤臣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在掖庭浸yin这许多年来,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暂且不睬她,待回去之后让严恪带人料理了,可偏听见她污蔑的话,他只觉得怒火中烧。这年轻轻的女郎,虽然日后也是要入宫的,可若是如今就被谣传出去上了龙榻,只怕是身份上也要矮上半截。日头灼热,严鹤臣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一会自己去北三所吧,让精奇嬷嬷好好教一教规矩。”流丹如梦初醒,猛地跪下,膝行至严鹤臣面前,拉住他的衣角:“大人,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我知错了,我全然改过,求大人饶过我这回。”“一句话?”严鹤臣今日难得地好脾气起来,他微微弯下腰,流丹从他浩瀚的瞳孔之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神情,严鹤臣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除了这句话,还有一个花瓶,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他不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就像是伺机而动的蛇,或是藏匿在暗处的狼,只求一击即中,这些话他本也没有说的必要,可看着流丹惊恐的神情,他依然觉得不足以偿还明珠在北三所里的艰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