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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人群的小贩,脖子上挂着木匣,打开来里面全都是印着徐舜华照片的香烟与火柴。“舜华香烟,舜华牌香烟,”小贩吆喝着绕到他们身前推销,“先生要不要来一盒?”电影最后一幕,女主角血崩身亡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周子兮猛地推开那个人,木匣倾倒,烟盒与火柴掉落一地。“你这人怎么回事?!”小贩怒喝,周围人都聚拢来。唐竞见状立时抽了一张钞票递过去,一手隔开人群,另一只手将周子兮护在身前,这才闯了出去。两人坐到车内,女孩仍旧沉默,许久方才开口:“知道吗?我今天就是为那郑律师来的。”唐竞点头,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那次去华栈码头,吴予培就向她提起过这位倡导婚姻自由的女律师。但他确是没有想到,周子兮会对他坦白至此。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如实告诉她那位郑律师何等精明,绝不会冒险接她这桩官司?还是随口劝慰几句呢?尚未想出个所以,周子兮却已笑起来。“你笑什么?”唐竞问,简直以为她神经错乱。“你不觉得好笑?”她看着他反问,“女人致死维护一个男人,结果男人把她的照片印到香烟盒子上赚钱。”唐竞总算笑了,起初只是捧场,后来也觉出其中深深的讽刺。他发动汽车,开出许久才发现自己是在绕着圈子。“演姨太太的女演员叫苏锦玲,”莫名地,他亦开口对周子兮坦白,“我点她的名字出堂差,就是为了让她去拍这部电影。”“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周子兮瞟他一眼。“分明是你问过我。”唐竞回嘴。“你自然会说自己从不做那种事,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她挑衅。唐竞并不动气,只是反问:“你觉得我需要吗?”周子兮愣了愣,才听出来他竟是自夸的意思。她不齿,嘴上轻嗤一声,转过去看车窗外面,却见玻璃上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的确,他是她见过穿西装最好看的男人,不像其他人是被西装给穿了,淹没在贵重衣料里看都看不见。孤岛余生6.1??那天夜里,周子兮回到公馆,早早遣走了娘姨,独自脱衣洗漱。她关了灯,躺在三楼卧室的床上,回想方才的一幕幕。从电影院开始,再到唐竞车上,自己所说的所做的,究竟是因为尝到了幻灭的滋味,还是做戏的成分更多一点?她自问,却无法自答,只是将自己食指按在唇上,但那感觉终究与方才男人的手指完全不一样。莫名地,她想起从美国回来的那一程远航。某日下午吃茶,她与何世航两个人躲在甲板阴凉处的角落里说话。阳光明丽,海天碧蓝,船上的南洋仆役将点心送过来。那时,船才过了檀香山,各色水果尤其丰盛。她说要荔枝,却不伸手。何世航愣了愣,方才会意,取一粒拨开,送到她口中。回到此刻,夜色下的床上,她忽然发现,自己早已忘记了那手指在她唇间的感觉,又或者根本没有记住过,与今夜那个人的手截然不同。也许还是因为少了戏院熄灯后魔性的黑暗吧,她这样想,可又不得不承认,她对何世航的感想其实也不过就是那样。这场的首映,她本该是与何瑛一起来。片子分上下两部,幕间休息时,郑瑜会在化妆室里等她。这是原本的计划,何世航的安排,谈话的费用也已经付掉。哪怕后来听见唐竞的回复,说要与她同去,这计划也只是改掉了何瑛的那一部分。幕间,化妆室,周子兮还是见了郑瑜。郑律师一身墨绿旗袍,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干练而精明。自我介绍说是租界乃至全上海、全中国第一位持证执业的女律师,说女人应当有选择自己的配偶的权利。而后,她问周子兮:“周小姐,可否告诉我,与你有婚约的对象是哪一位?”说出那人的身份之后,周子兮已然察觉这位租界第一女律师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一刻,她已经确定郑瑜不会接这桩案子,但还不知道郑律师会将事情做到哪一步,只是弃之不管?还是会更过分一点呢?离开化妆室,她回到放映厅的黑暗里,幻灭抑或是慌乱,都有。就这样,直到电影下部映完,郑瑜又登台讲话,还是那一身墨绿旗袍,还是那一套说辞,只是当事人从她变成了徐舜华,以及身边那个穿一身蹩脚新衣的康荣宝。周子兮坐在台下听着,方才面对现实,郑瑜这样的人一定会做得更过分一点,把她另外聘请律师,意图退婚与收回财产的打算告知锦枫里。向唐竞坦白,已是她理智上唯一的选择。这一夜与这电影一样,似是一场徒劳的闹剧。但细想之下,徐舜华又像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前车之鉴。黑暗中,她眼前似乎仍旧可以看到银幕上妆容苍白的那张脸,不断地在问她——什么叫自由?自由又如何呢?除去被拍成电影,演成京戏,被文人写在报纸上凭吊,被讼师拿来当作成名的踏脚石,肖像被印在香烟盒子上面卖钱,这个的女人似乎并无其他的收获。哦对了,还有一个孩子,却没有随康荣宝的姓氏,而是跟了母亲姓徐。其实,孩子出生的时候,郑瑜已成功为康荣宝翻案,徐康二人是可以重聚的,但当时的徐舜华或许已经后悔了。脑中的此番演绎,让周子兮几乎没了睡意,甚至重新考虑过自己对何世航的打算。可转念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也许是被关得久,竟像是窑子里的女人,开始怀疑逃出去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无论如何,她决定先睡一觉再说。半梦半醒之间,似又是那个人将手指按在她唇上。“嘘——”他对她道。她被蛊惑,连脑中纷杂的声音也不再有,慢慢滑入梦里。与此同时,秋夜起了风。风吹着云走,但看起来倒像是那一轮明月在密密的云层间穿行。唐竞回到华懋饭店,才刚走进玻璃门,茶房便迎上来告诉他,有人在三楼酒吧等他。他搭电梯上去,在窗边一张桌旁看见宝莉。这女人又如男人一般披一件黑色薄皮衣,正低头在笔记簿上写字,手边搁着一只马天尼杯子,里面盛的却是纯琴酒。听到脚步声,宝莉抬头,目光对上,露出笑靥。唐竞在她身边坐下,亦向酒保要了一杯酒。宝莉对他说起北方的事,她才刚从那里采访回来。唐竞只是听着,不做评价。这是两人之间早有的默契,但这一阵却又好像有些升华。“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此地?”宝莉终于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