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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好货,哈瓦那雪茄。”谢力赞叹,已然伸手过去。宝莉那边还在继续说下去:“这是当地一个卫戍军官的东西,他说他用不到了,也不想在战壕里暴殄天物,叫我一定带出来。”北方那座城里,十天的激战与屠杀,主力仓惶撤退,留下断后的守军全军覆没,平民死伤近两万人,这盒子雪茄主人的命运可想而知。谢力听闻,一只手尴尬地停在那里,结果还是周子兮捷足先登,取了一支细嗅。“确是好东西,应该尊重原主的意思,不能糟蹋了。”她评价。宝莉也是凄然笑道:“是啊,原主特别关照我,带出去不是叫我供着的。”周子兮听她这么说,就手拿了盒中的V字剪切开雪茄一头,又接过谢力的打火机,慢慢转着点燃,做得熟门熟路。“你倒是很懂。”唐竞看着她的动作。“我家里人喜欢这个。”周子兮回答,并没看他,只将那支点好的雪茄递给宝莉。“是你父亲吗?”唐竞又问。周子兮点头,仍旧没抬眼,继续切着第二支,点燃,再递给吴予培。而后,又是一支,给谢力。桌子对面,吴予培已抽了第一口,果然呛得不行,重重咳嗽,苦笑说自己无福消受。“烟要吐掉,不要留在嘴里。”唐竞提醒,这话是对吴予培说的,目光却还是在周子兮身上。他并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对他说谎,只知道他认得的人里面最好这一口的其实是周子勋,甚至连这句话也是周子勋告诉他的。周子兮手上却未停下,细心看着火焰尖上出现一圈灰白,而后一丝儿青烟飘升起来。“好了。”她道,将这一支递给唐竞。他伸手去接,恰遇上她的目光,不知是被这仪式般的动作蛊惑,还是这双眼睛,只觉时间在此处停了一秒。噗一声,闪光灯亮起。唐竞转头,才看见一架黑色康泰斯照相机正对着他们,以及取景器后面宝莉玩味的表情。“怎么可以这样啊?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周子兮笑着抗议。“那就再来一张吧。”宝莉也笑着回答,耐心等着周子兮夹起一支雪茄,摆出自己满意的表情,这才又一次端起相机,看着取景器。片刻,她却又抬头,对唐竞道:“你也笑一笑吧。”唐竞努力照办,总算笑得合格,听见快门按下去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席散之前,宝莉又调好相机,叫跑堂的帮他们揿下一张合影。照片里的五个人都有些感触,猜想这大约会是最后一次他们有机会聚在一起,但也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镜头笑着。离开那家淮扬餐馆,时间已经不早,唐竞先送周子兮回弘道女中,再把宝莉送回她租住的公寓。那套公寓中有一间小屋当作暗室派用场,宝莉一踏家门,便进了暗室取出相机里的胶卷,并叫唐竞一起帮忙冲印。红色灯光下,唐竞看到一张张相纸被浸在显影液里,待图案显现,再被取出来,夹在一条细绳上晾干。这一卷底片大多是宝莉在回来的路上拍的,画面中尽是散兵、难民与焚毁的村舍。而后又是他们今晚吃饭时拍的合影,五个人坐在圆桌边笑着,与之前的那些放在一起,就像是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但那卷底片并未印完,还有两张留待最后。宝莉将它们并排浸在显影液里,耐心地看着上面的轮廓与细节慢慢显现,逐渐完整。两幅画面中周子兮与唐竞的位置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表情完全不一样,一张静静对视,一张笑望着镜头,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找不同的游戏。“哪一张好?”宝莉问,是叫他选。唐竞自然指了后一张,道:“你看,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那一张照片中,他听了宝莉的话,笑得尽心尽力。宝莉用镊子夹起那张照片,在红色灯光下检视,看着画面中两人的笑容,却摇头道:“这张其实不好,在我这种记者眼里形同废片。但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有时候大约还是应该糊涂一点。”唐竞闻言,不禁怔了怔,最后还是笑着说:“现在好了,连你都来取笑我。”但宝莉却只是看着他耸了耸肩,将他选中的那一张晾起,另一张揉了,扔进纸篓里。那张两人相视的照片就此灰飞烟灭。然而,离开公寓的一路上,那个画面却仍旧在唐竞眼前浮现。他忽然想,有些事真是藏不住的,而宝莉要他一起走,也许并不仅仅因为身处地狱时的恐惧与孤单,她一切都知道,她只是想救他罢了。公馆三楼房中,周子兮正在入梦。似又回到十岁那一年,眼前又是那条幽长的走廊,尽头一点灯光,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清晰真实。夜半,被一阵笑声惊醒,她在黑暗中起身,下床,睡意懵懂,循着光穿走向那道门,只消伸手一推便看到里面那场癫狂的欢宴,有男,有女。其中一人回头,看见是她,起初尚有一丝惊惶。“你怎么起来了?”他朝她走过来,将她挡在门外,不叫她看见房中的人,也不叫房中的人看见她。“周兄,这就是你meimei吧?”里面有人讲话。她好奇,探头从他身侧看进去。他不许她看,俯身下来,两只手拢着她的面孔,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回去睡吧,就当什么都没看到。”这动作像是一句咒语,叫她又想起母亲,在她幼时也是这样双手捧着她的脸对她说话,而她便也如幼时一样点头,一脸迷茫地转身离开。身后,房门合上,但还是有说话声隐约传出来。“你这真是长兄如父啊。”仍旧是那个声音调侃。“颂尧,你莫要取笑我。”他回答。“我教你的办法是不是很好?”那个声音又道,“今后这里上上下下,便是你做主了……”黑暗中,七年后的她猝然惊醒,仰面躺在床上,仿佛仍能看到幼时的自己走在那条漆黑的走廊里,看见女孩回到房中,蜷身上床,将一张薄被盖过头顶,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此刻,却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那时父亲病重,已经住进医院,周公馆里只剩下她和周子勋两个人。确如那个声音所说,上上下下,都由这位兄长做主。这念头叫她通身起了一阵颤栗,但这颤栗一点都不陌生,许是七年前就曾有过。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一夜,那个声音,那一句话一直蛰伏在她脑中的某处,等待一个破壳而出的契机。比如今夜,餐桌上的酒,以及雪茄,熟悉的气味总能唤起久远的记忆。孤岛余生10.3??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张颂尧搭乘的邮轮如期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