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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来的时间,便是他与周子兮的,只是多一点,也是好的。第二天,便是法政大学开学的日子。唐竞另外雇了汽车,每日接送周子兮往返。早上看着她离开,又是一身女学生的装束,他十分安慰,总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汽车上的周子兮却并没有太多欣喜的感觉,若是认真算起来,其实她离开学校也不过两个多月,倒像是隔了五年十年那般久远。初秋的早晨,阳光明艳,甚至叫她觉得有些刺眼。汽车开出去,一路车水马龙,整个城市抛弃了她似的活起来,各种声音响得刺耳,突然得心悸。她莫名怀念起这一整个夏天的午后,心想还不如躲在那里,永远都不出来。漫长又短暂,沉郁又欣快,空洞又餍足,她从来不知道时光也可以是这样的。脑中又转过这个念头,只是这一回,是光天化日。而周子勋又一次在她身旁出现,对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也是在那一天,唐竞在事务所接到一通电话,是张林海对他说:“我这里有些急事,你坐今天下午的火车到庐山来吧。”究竟是何是由,没有说明。此行匆忙,他赶回小公馆去准备衣物,只给她留下一张字条:公事去庐山,暂不知归期。孤岛余生15.1??开学第一日的下午,周子兮最后一堂课没上完,就被送回了小公馆。最初的感觉只是冷。九月份的天气,同班的女学生们都还穿着半袖夏布旗袍,她自己也是一样,午后坐在教室里,隔窗就是铺满地的艳阳,她却周身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战。而后又是困倦,无名噬骨的痒,以及一阵阵心悸。在医务室等了许久,被送上汽车时,她已涕泪横流,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到小公馆她躲了一夏的那个房间里。至于为什么要回去,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她根本无暇去想,又好像早都已经知道了。车上的一路又长得好似一生,她不得不躺下去,却差点滑到座位下面。司机在前面看看到,吓得要停车,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喊:“快走,马上回去!”车子开进小公馆,她踉跄着下来,爬上二楼,撞进那扇房门,倒在床上。也是怪了,一句话不用她说,娘姨已经将点心送来。碗盏还未来得及搁下,她抢过去,囫囵吃了,一点不剩。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去,一直流到身上,她浑然不觉,食不知味。“这么多吃下去,不会出人命吧?”有人在旁边问,是那个姨太太的声音。她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别人。是张颂婷来了,就站在几步之外,正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是不是有毛病?老是人命人命的,”大小姐开口笑骂,“这是外国酊剂,又不是大烟膏,本就是用来吃的,不是烧的。”“我这不是怕她受不住嘛……”姨太太辩解。张颂婷还是嫌她大惊小怪:“子兮只有头一回吐过,这都吃了一个夏天了,少了没有用。”她分明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周身渐渐暖过来,好似有一只大手,正托着她慢慢升起。而后,便是那熟悉的感觉,时间变得颀长,却又一瞬即逝,一切愿望都已圆满,前后顾盼,空空荡荡,她想哭,泪未曾落下,又忽然想笑。“子兮,”一个声音问她,“唐律师是不是待你很好?”“是,他待我很好。”她答。“他什么时候跟你说他喜欢你?”那个声音又问。“公元五三零年。”她又答,脸上露出笑容。“什么?”那声音不懂。她不解释,兀自说下去:“优士丁尼皇帝命他的司法大臣特里波尼安编著法律,将匿名修订了一千年古典文本摘录进五十卷的里……”时光回到租界临时法院外的点心店里,吴先生正对她解释罗马法的由来,她听着,偷偷看一眼唐竞。他刚刚踩过她一脚,她又踢回去。他不高兴,她却挺高兴。就是在那个时刻,她确定,他是喜欢她的。“Nautae,Caupoaburii.Nautae,quinavemexercet……”她继续回忆。船东,旅店主,马厩主。船东,意即经营船舶者,对船上乘客任何物品的丧失或损害承担严格责任……这是里的一章。“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听着像外国话?”姨太太在旁边打岔,说着又笑起来,“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讲胡话都可以讲得你听不懂。”张颂婷却沉下面孔,转身走出去,只抛下一句:“走吧,明天再来。”醒来时,夜幕已经落下,神思反倒比白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周子兮在床上静静躺了许久,听着院子里远远近近的虫鸣,只等着院门打开,有一辆汽车沿着车道驶进来。此刻,所有愿望都褪去了,她只等他回来。直到起身梳洗,才看见他留的字条——公事去庐山,暂不知归期。她读了两遍,终于弄懂意思,失望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已莫名想起白日里的一幕。当时,她只想着回来,现在却清楚得好似在眼前重现一样。她记得自己掩面坐在那里,两个女学生从旁边走过,侧目看了一眼。一个对另一个耳语:“你看她,是不是……?”另一个掩口回答:“……不会吧?”她不知道这一声“不会”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道友?还是难以相信她这样一个道友竟然也好意思同她们一起坐在法政大学的课堂里?想到此处,她忽然怕起来。怕他回来。如果他知道了,会做什么?又会怎么看她?另一重的绝望就这样升起来。第二天,周子兮称病,放了司机几天假,不敢再去上学。午后,又是那个钟点,先是冷,再是困倦,噬骨的痒,以及一阵阵的心悸。张颂婷果然又来了,这回学了乖,什么都不给,只坐着与她聊天。“想起来实在可惜,寿宴那天,我都没有看见你。”大小姐感叹,转而又问,“夜里放焰火的时候,颂尧去找过你没有?”周子兮摇头。“那唐律师呢?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周子兮还是摇头。她不记得张颂婷问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否认了多少次。在那种情形下,时间的概念是错误的,一秒钟可以长得像一万年,但朝窗外看一眼,又会发现天已经黑了,夜幕就像是忽然落下一样。深夜的某一刻,她累极了,却又亢奋到不可能睡过去,恐惧开始盖过一切身体的反应。她那么害怕自己会说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