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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才能从那绿叶之间看到一线蓝色,而后蓝色越积越多,终于变成一个海湾,铺陈在他们眼前。正是此地的旺季,酒店里根本没有空房间。但任何问题都可以被解决,几个电话打出去,酒店经理赶了来,做主将海滩僻静处一座别墅给了他们。唐竞陪着周子兮一同过去,放下行李,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你要回城里去?”她接过那张纸,看着他问。唐竞点头回答:“夜里在香港饭店还有饭局。”“也好,晚上我约朋友在酒店西餐厅吃饭。”她撇下他去理箱子。唐竞觉得她像是动了气,本想就这么走了,眼睛看着她,脚下却许久移不动步子,见她从箱子里拿出裙子挂进衣橱,便多问一句:“就这么些东西么,连本书都没带回来?你在那里读的什么书啊?”其实,他预备听到她回答,我只住几日就走,东西自然是少的。可周子兮见他又拿起家长派头,只是不屑一笑,答:“去年冬天里昂下大雪,房子里实在冷,课本与笔记统统扔在炉子里烧掉了。”唐竞心里颤了颤,开口却还是玩笑:“你这是怨我钱寄得不够,还是吴先生苛待你?”周子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唐竞避开她的目光,转身走出去。汽车离开浅水湾酒店,他一路都在想从前说过的那个故事,当时她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记得。就这么想着,他似乎可以看到海边别墅中的她,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拨一串号码,约那位“朋友”在海滩边的餐厅里碰面。而后,又是夜色下,她穿着方才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条裙子,半露香肩,美得不近情理……隔窗望出去,天色已近日暮,海面上霞光万丈,他忽然暗骂了一句,执起手杖在汽车隔断上敲了两下,对前面司机说声“调头回去”。孤岛余生17.3入夜时分,周子兮走进餐厅。她其实已经迟了许久,此时还不见那位英国先生,便猜到是不会来了。她倒也不急,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招手示意仆欧,点了一个人的晚餐。不多时,头盘与一杯红葡萄酒先送上来,她悠悠喝着,借着烛光月光,看着海景。正看着,唐竞就来了。周子兮余光瞧见他,简直想笑。“你一个人?”他果然过来跟她说话。“等人呢。”她回答,只当不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什么。他也不装了,直接在她对面坐下。她点的正餐送上来,他看着她吃,她也就这么由他看着,慢条斯理,胃口却是极好。他忽然问:“胃病没再犯过吧?”双眼像是热了热,她想到他们曾经的一夜一夜,脸上却还是笑了,答:“没有,我大概真是西洋胃,那边的东西一直很吃得惯。”“那挺好。”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淡然。她简直要给他气死。他倒像是稳霸了她对面这个座位,招手示意仆欧,也点了一份晚餐,见她看着他,才开口解释一句:“你等的人没来。”“你把人家怎么了?”周子兮倒也不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说呢。”他笑。“扔海里了?”她提出一种可能。“不至于。”他摇头,却还是意外于她的敏锐,虽说只是句玩笑话,但如今的他还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那到底是怎么了?”她又问,并未停下刀叉,仍旧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唐竞停了停,看着她平铺直述:“我跟那位先生说,你是我太太,我们长远没见了,有些要紧的事情要谈。”周子兮没有抬头,心却是软了几分,静了片刻才放下刀叉,脸上露出一点笑来,对他道:“我这趟回来,还真有要紧事。”唐竞不语,一颗心沉下去,只等着她开口。“我想把周公馆卖了,”她看着他道,“乡下的老宅要是有办法拆分,或者族里有人愿意把我这份收了,最好也卖掉。”“你这是缺钱吗?”他笑出来,真没想到是这回事。“钱倒是不缺,”她也笑答,“是你总在说时局动荡,所以我也不打算回去了,留在上海的东西不如早做安排。”唐竞听得一滞,片刻才回答:“你们家这一支只剩你一个女人,乡下的祖宅若要主张权益大概还有一番官司要打。而且,眼下市面不景气,哪怕是租界西区的地价也不比从前,房子出手价钱不会太好,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周子兮听他满口生意经,脸上偏是笑了,道:“价钱无所谓,反正留着也无用。”“那好,我回去准备一下。”唐竞点头,心里却像是平白踏空了一步。她早已经习惯法国的生活,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回来,如今再卖掉周公馆与祖宅,余下的就只剩他们的婚姻了。他继续等着,等她提出来。不料却听见她问:“房子卖掉,对你不会有影响吧?”“不会,”他正想着其他的事,下意识地回答,“我如今住在汇中饭店。”“哦,”她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在汇中饭店里。”唐竞这才幡然醒悟,自知失言,只得用玩笑盖过去:“饭店总是要去的,现在跟从前比起来大不一样,里面什么都有,做什么都可以,莫说是喝茶、吃饭、打牌,就连抢劫、自杀、密谋起义也要去饭店里……”周子兮看他一眼,淡淡笑着,不再言语。只这一眼,唐竞便又想起从前。当时的她,不过就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自己便会被她一句话引得耿耿于怀滔滔不绝起来,如今的段位自然是比那个时候更高了,他总是会输给她,或早或晚而已。一顿饭吃完,两人出了餐厅,沿海滩走着。云开了,月亮升起来,在漆黑的海面上映出一道银白色的孤影,随着浪的节奏,被冲散,又再聚起来。唐竞没提回城的事,周子兮便也不问,只是一步步走着,仿佛根本无所谓去往哪里。“吴先生已经提出辞呈,”周子兮告诉唐竞,“等新公使赴任,手上一点交接工作完成,他就离开日内瓦了。”“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唐竞问。“他想回上海,”周子兮回答,“还是执业做律师。”“这样也好,”唐竞点头,“他这人眼里揉不进沙子,这次的停战协定算是伤了他的心,以后这种事只会更多,现在辞职,也算是全身而退。”听到这消息,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做律师做得名利双收为人敬仰,而后从政,到头来却被当作卖国贼唾骂,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正如吴予培所说,弱国无外交,这其实并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谢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