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书屋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吃饭,要是实在忙,便把事情带回来做。两人隔一张大写字台,在灯下对坐。他做他的案子她看她的闲书,鲜少过问他在做什么。

唐竞看着她,时常想起离开上海之前吴予培关照他的话——周小姐是个好律师,有才华,有心性,你别埋没了她。

才华终归还是在的,但那点心性却不知去哪里了。唐竞自责,却也知道急不来。至少,总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再辛苦终究还是过来了,孩子生下来不久,他又已是合伙人的身份,在不错的地方置了不错的房子,安下家来。

那段时间,唐竞时常想,他这样一个异乡客尚能如此,精明如鲍律师应该更不在话下。他有些奇怪,为什么鲍德温不回来。

上海的情势已经很坏,去年岁末的那一场大溃败之后,淞沪终究没能守住,租界已是沦陷区包围中的孤岛,而其中的四所法院便成为了唯一没有撤往重庆的官方机构尽管有人说那只是象征性的办公,早上判了什么人,晚上就可能迫于日方的压力又把人放出来。但唐竞了解吴予培这个人,只要在一个位子上坐一日,便会有一日的坚守。

为保险起见,他与周子兮没有给吴家写过信。直等到孩子出生,才发了一封电报过去,告诉吴予培和沈应秋这个好消息。还有孩子名字也已经起好,单名一个“延”字。吴渊,唐延,一听便像是一对很要好的小兄弟。

隔了一阵,收到上海来的回信,是沈应秋写来的育儿经,信中还有一张吴渊的小照。小孩子长得快,叫人惊觉时光流逝,差不多又是一年过去了。

周子兮看见照片里的吴渊还穿着年前的旧衣,想着打仗的时候物资难得,便尽量往上海寄东西。发出一个个邮包里尽是孩子的用品,衣服鞋子文具玩具奶粉巧克力。

每次采买起来,有唐延的一份,便也有吴渊的一份,左右这些总归无关时局。

也就是在那一年,苏锦玲又出来拍电影,一部戏隔了好几个月才在唐人街的戏院上映。她在其中演一个配角,海报上名字印得很小,几乎与背景同色。但也是奇怪,唐竞从戏院门前经过,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买了票,与周子兮一起去看。两人坐进放映厅,在黑暗里等了很久,才看到苏锦玲出场。尽管脸上化了老态的妆,穿着也往臃肿那里靠,但她还是演得认认真真,蹲下再站起来的时候,用手拄着膝头,与邻居说闲话时,促狭地拧着眉,嗓子几乎听不出原来清越的声音前排有人在说:“真是作孽,从前的银幕第一妖女,现在变成银幕第一老太婆了。”唐竞听着,起初也为她惋惜,看到后面才觉得大可不必。她是真的喜欢演戏,也是真演得好。也许就像她曾经说过的:既然是演戏,要的就是与自己不像。他忽然觉得,她这样一个人其实会比那些红极一时的花旦走得更久远。

而只要她演一日,他便会看一日,替另个人做她远隔万里的影迷。

再过一年,欧战开始,租界失去了大半保护,情势变得更坏。

年未传来消息,高三分院院长在自家宅前被枪杀。数月之后,法租界内的两所法院被强行接管。

唐竞曾经想过的最坏的情况一一应验,他很想知道吴予培如今作何感想,却也明白对吴法官来说,不管是信件还是电报都不安全,他所能做的只有通过鲍德温了解25.1.2

些上海的近况。

公共租界内的情形也并不比法租界好多少,先是有人在两处法院内投放炸弹,特院刑事庭庭长被枪杀在回家的路上,紧接着高二分院院长被绑架,生死不明,而后又有更多法官、检察官、书记官遇袭。

至此,留存在租界内的所有中方法院已经名存实亡,只有招牌还象征性地挂在那里在那些通信中,唐竟几次催促鲍德温尽快启程回国。但不知为什么,鲍律师今天拖着明天,一直没动地方。这一拖便拖到了珍珠港之后,日军占领租界,孤岛沦陷。

太平洋战争开始,上海变得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黑洞。报纸、电台、新闻纪录片,唐竞与周子兮尽力搜罗着一切可得的消息,每日两次邮差经过的时间,总要往窗外翘首以望。

时隔许久,才收到一封上海来的信,红十字会的信封,寄自龙华集中营。

写信人,是鲍德温。

里面只有一张短笺,按照日本人的规定写着二十五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有久别之后的寒暄叙旧,鲍律师用两人之间曾经简写公文的口吻叙述,说自己与前妻断了联系,只能请唐竟代为寻找,最后所知的地址如下云云。

唐竞这才知道鲍律师已经离婚,他找到那个地方,再一点一点打听过去,最后才问到前任的鲍太太已经搬去了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她已经改嫁,新丈夫开着一间工厂,生活得很好。鲍律师的那个孩子上了中学,已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唐竞看到他几乎不认得,他却还记得唐竞。

那里是南方,又是小地方,路上看不到第二张华裔面孔,他们这样三个人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只能在火车站的月台尽头聊上几句。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吗?”前任鲍太太语气有些尖酸,显然想起那个人来还是意难平。

唐竞自以为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鲍律师那些年也确是风流得很,他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她,多年以前某个台风天的午后,醉酒的鲍德温对他倾诉,自己如何不舍得她离开。

但前鲍太太的自问自答却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他在这里是个被吊销资格的律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年会跑到上海去。”唐竞怔了怔,但转念却又不那么意外了。

那座滩涂上的城,去那里冒险的异乡客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

等他上了回程的火车,鲍太太已经离开车站,鲍律师的儿子却又转头回来。

“都当我忘记了,其实我是记得的。”少年上车找到他,没头没尾地说。

“记得什么?”唐竞问。

“上海阿妈,”少年回答,“还有,江海关大楼的钟声。”唐竞笑了,又问:“你喜欢那里吗?”“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少年弯起一边嘴角,那表情像极了鲍德温,“也是因为在上海的那几年,我才实实在在地知道世界地图不是骗人的,世界真有这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五颜六色,讲着各种各样的话。不像这个地方,太小了。”火车开了,少年在站台上挥手。唐竞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从前,太平洋彼岸那座城市,几次战争之间难得的黄金年代,以及锦枫里治下的赌场里,初见时的鲍德温。

不管鲍太太说了什么,他还是觉得鲍律师之所以远渡重洋,其实并不是因为在美国不管鲍太太说了什么,他还是觉得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