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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江公公,不要难过。”江散全抬手想摸摸她的头,顾及礼数,又唯有止住了。他说:“好孩子。回去吧。”回去住的地方,小斋子已经带着人将物件都清理过了。住的屋子与三三斋自然比不得,但终究是皇宫里,自然也不差。托托洗漱过后便歇下了。那一夜铁马冰河忽如晚风吹入梦,她梦到自己执枪策马奔腾,放声大笑,肆意快活。身后抛来一把绘着藻荇的长弓,她接过,几乎没有停留地拉弓射箭。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她看到自己箭头对准的是鼠灰色袍子在风中飞腾的男子。托托霎时从梦中惊醒。撑着床起身,听得见忒邻在前边平稳而令人心安的鼾声。外头有灯火如流星般闪过,忽然淌入窗子,转瞬又溜出去了。托托翻了个身,她靠近床头的窗子往外一看。是纪直回来了。她看到尖子在与旁人交代什么,北房亮了一阵子灯,渐渐地也暗下去。这是托托头一遭歇在宫里,她也知道,这经历是寻常人都体会不到的。但她还是不得不抱怨一句,到了夜??,宫里上头便有乌鸦横行。寻常人听来只不过鸟叫,在托托听来,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泣诉。它们哭,又只说一句话:“可怜啊,真可怜——”托托摸索着下床。她不敢点灯,怕惊醒沉睡的忒邻。就这么在黑暗中给自己套上假肢,也不知道胡乱扣错了搭扣没有。拄着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踏过忒邻时,托托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丫头也未免太没警戒心。驻守在纪直房前的,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只是瞧见是托托,都有些犹豫了。尖子留在门口,托托低声用口型问:“他睡了没有?”尖子难办,只能先点头答:“睡下了。”“我进去同他说句话。”托托说着就要推门。“要不要奴才替您通报一声?”尖子连忙问着,却拦不住她步子快,先一步进去了。他心里一慌,担心被怪罪,但是拦着好似也不妥当,只能甩给其他影卫脸色道:“看什么看?该干嘛都给我干嘛去。”屋子里也是一盏灯都没有,托托进去了。到处一片漆黑。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色,看得清周遭粗浅却不失齐整的摆设。墙壁上悬着她看不明白的汉字草书,桌上有西洋的钟表与鹿T子百合。每一步都踏着地面上的羊绒织皮,托托动作又轻,因而并没有什么声响。她缓慢地往前搭了拐杖,再撑着身子朝前走。踩上地坪时,她就停了下来。床里头是暗的,这时候也看不分明了。托托收了脚步,渐渐地俯身下去。她跪坐在床边,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仰头看那里边阴沉沉的一片影子。托托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叹了气之后便想起身,然而,他就是这时候说话的。在乌黑一片的阴霾中传出纪直干涩的嗓音。他说:“怎么了?”这时候,月骤然偏了身子。一道清朗的月光静悄悄地飘进来,落在托托雪白的面颊上。她的睫毛仿佛沾着洁白的雪,小心翼翼地颤动着。纪直的声音很轻,像是担心惊扰谁的清梦。是谁的梦?托托想,此情此景,恐怕是她的美梦吧。她摇摇头,手却鬼使神差地探上他的床榻。托托一声不响,手指游刃有余地搭上他的腰带。一只冰冷的手顿时覆住了她,纪直语气里没有怒气,只是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很痛吗?”托托说,“切掉那东西很痛吧。”他一时语噎,大抵从未有过人这么郑重其事地问他这回事。思量了半晌,纪直才说:“忘了。”“真的?”托托问。水银似的月光闪闪发亮,明亮的杏眼蒙着雾气。“嗯。”纪直已经支着身子起来,他问,“坐在地上凉么?”托托摇了摇头,又听到纪直说:“那你呢,被人折了腿疼不疼?”她撑着床沿爬到上边去,纪直伸手把她圈进臂弯。托托说谎了,她身上是冰凉的。纪直抱着她,这时候他也惊讶于自己居然不在乎脏不脏。托托侧着身子,义肢垂在床边,她忽然抬手去抹眼泪。纪直觉察到她哭了。他搂着她问:“是不是太疼了?”托托恳切地摇头,每一下都是那么的用力。她止不住地抽泣,呜咽声接二连三串进语句里,托托说:“我不明白……”苍白的月如同一只孤零零的小舟,在哀凄的漫漫长河中摇曳、摇曳。它是白玉无瑕,却也像神佛目光似的冷酷无情。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漆黑的夜里,黑鸦在空中盘旋。“你不明白什么?”纪直问。“我不明白,”托托哭起来说,“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能那般待你。你那么好,为何要那般待你,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让你受这种罪——”纪直轻拍托托的肩膀。她哭得满脸都是涕泪,而他用袖口仔仔细细地给她揩干净。“托托,”纪直端详着她此刻难看的脸,他说,“你可曾想过,他们又凭什么那般待你?”托托愕然了片刻,眉头皱到一起。她只惦记着他的痛,哪里想得到自己?又要落泪,可她却发不出哭声了——他吻她了。第33章显摆尖子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在门前报了一声。出乎他意料的是纪直居然想都没想就叫他进去。他斗胆推门,进去时俯身却不敢抬头。纪直若无其事地站起穿衣,只听衣料沙沙的摩擦声。纪直冷冷地问:“还愣着做什么?”尖子连忙上来替他系带,头却还是不敢抬起,双眼原是要低垂着的,结果反倒对上了纪直身后的托托。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吃了一惊。托托也盯着他。不过万幸,尖子松了一口气。托托衣服穿得好端端的,模样也是正色,只是眼睛湿红,看样子并未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督主还是有分寸。尖子在心里想,这儿好歹是宫里,哪是能乱来的。夫人莽撞,这回闯进来大抵是被训斥了——尖子结合她那双哭过的眼睛胡乱揣测着。从前尖子是最了解纪直性子的。可自从托托过来,纪直便愈发难捉摸了。本以为托托理应当要受冷落,谁知纪直一面任由尖子给他系披风一面头也不回地问托托:“你去不去?”“你还没同我说,”托托懒散地在床边摇晃着双腿,“有什么事?”“皇上批完折子在殿内歇息,结果常川瞧见门外有人。陛下无恙,但受了惊吓,担心是刺客,故而召我过去。”纪直自己理了理领子,挥手一抖那华美的披风,脸色竟是有些柔和的,“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