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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谋反相继败亡的消息传至皇宫时,皇帝无悲无喜,神情依然凝重。“越王只是水面上的一条浮鱼罢了,水深之处的沉鱼又该有多少?”皇帝说,“水深之处才是反乱的大患,最近以来朕似乎天天听见藩王们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声音。”皇帝先命监察御史苏侍郎调查诸王共谋的证据,苏侍郎作为审死官的才华魄力无可比拟,一旬之内将周王、临王、武烈侯、幕国公等皇族国戚一一牵出,他们在禁城大狱里度过阴暗的最后几天。苏侍郎调查审讯的方法无疑是玄妙而奇特的,几位皇族面对审讯时,或哭或笑,或沉默或讥骂,但最后却殊途同归,他们在各自的囚室房梁上都发现了一条碗口粗的绳子,因此他们最后的自杀方式也像他们的血缘那般整齐划一,都是以悬绳自缢而亡。有人担心四位皇族的自缢使调查审讯未得结果,但苏侍郎胸有成竹地说,已经有结果了,畏罪自杀,这就是结果,我相信皇帝也不会反对这个结果。那一年,从皇宫里吹来肃杀的寒风,皇帝扫荡余孽的心计已经暴露无遗,匡复靖王的皇族们于风声鹤唳中惶惶不可终日,又有越王的血淋淋的惨例在前,即使有意联合反击却也无力使梦想成真。高居于王宫里的皇帝总是能先下手为强,他们发现皇帝编织多年的黑网已经朝前朝皇族们的头顶迅疾地撒开。凡是动了拥立靖王之心的皇族们几乎尽成网中之人。那一年,是皇帝除了战场杀敌之外,杀人最多的一年。为陵寝守墓的墓吏工匠们说,他们看见了墓下的亡魂冲顶茔地的奇景,满山的桧柏和黄土当时都在簌簌抖动。皇帝有一天深夜从噩梦中醒来,他让太监们点亮寝殿里的宫灯,罕见地带了点愠怒情绪,蹙眉责问锦榻下的太监,是谁整夜不停地在朕耳边啜泣?宦官们婉转地暗示啜泣声只是皇帝梦中的幻听,疲惫的皇上,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悲戚之色,接着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戮杀皇族的疯狂曾使皇帝身边的近臣动了恻隐之心,他怀疑官吏从皇族们口中套出的谋反供词是屈打成招或逼供的结果,但是皇帝总是不置一词,有一次皇帝指着宸殿前的海棠树说,“是时候该让人来剪枝,老枝不除何有新果?你们怎么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近臣其实是知道皇帝剪枝不问其病的谋略,但当剪枝人一语道破天机时,近侍仍然为之一颤。弥漫于天空的皇族血气一点点地凝结干涸,惊心动魄的杀人故事很快变成史籍中平淡超然的文字。一切都不能阻挡皇帝的梦想成真。新年前夕,华丽惊世巍巍壮观的明堂殿封顶落成,在冬日散淡的斜阳中,人们觉得那座巨殿透射出一种非人间的虚幻的气息,一如西域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皇帝围绕着明堂殿的三百尺方圆漫步一圈,一步三叹。宫人们抬眼望望明堂殿上高悬的金匾,再看看满面喜色流连忘返的皇帝,他们有一种相仿的玄妙之感,神宫与皇帝在这个冬日合为一体,它将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耸立在王宫之中。明堂殿神宫落成之日皇帝大宴群臣亲王,华灯竟放之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礼乐官精心策划的群舞场面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一百名美丽的少女舞姬表演了皇太后亲自编排的圣寿舞,彩袖飞转之际群花似风中之灵,逐次排出圣、寿、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祥瑞字形。一百名技艺精湛的乐工以笙、箫、琴、琵琶、五弦、箜篌、羯鼓、胡笳奏响欢乐的宫乐舞曲。一百名身手矫健的少年舞人献上了生动有趣的五方狮子舞,金球逗狮,杂技娱人,赴宴群臣中一片喜悦的喝彩之声。靖王在宴会才开始时便起身离去了,皇帝端坐不动,但时间一长难免心乱了办法,他悄然起身,阔步踏入大殿外积雪之中。跟在他后头的公公抱着大氅求圣上慢些走,他都听不入耳,径直走到靖王以前呆过的乾宫偏院之中,却见满院清冷,哪见半个人影。他立在偏院门口,神色平静冷淡却又目光空茫,他看着空中飞雪,无人知晓帝王心中所想。今晚大宴皇帝穿了一身绣了金色暗纹的玄色锦衣,衬着满庭白雪,显得帝王身姿挺拔而又丰神俊朗,在他脸上永远瞧不见落寞之色,那些稍显脆弱的感情早在时间的推移中,沉淀为毫无波澜的淡漠。站在皇帝身边,提着一盏宫灯的公公,竟没由来地跟着伤心起来。皇帝接过大氅披上,平静道,“又下雪了,朕十八岁被先帝立为储君的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雪。”一句温情的独白使公公猝然不知应对,多愁善感的公公便泫然泪下了。皇帝想起了他的颠簸传奇的一生,或许再多年后,这会成为青史上尽人皆知的故事,宫人们不堪卒听,而皇帝或许也不堪回忆,十八岁废前立己,下雪,后来又怎样了呢?皇帝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