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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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矢昴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发现是广田爱子。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他推了推眼镜。 “我过来,打扰到你了吗?”广田爱子问道,她洗过脸,但眼圈仍有些泛红,“安室透不在家,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冲矢昴犹豫了一会儿,让开身子,她就走进了屋内。她弯下腰,脱掉鞋子,换上拖鞋。 “已经下午一点了。”冲矢昴说道,“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她答。 “那正好,我多做了一点土豆炖牛rou。”冲矢昴走进厨房,“我给你热热吧。” “你吃过了吗?”广田爱子跟在他的身后,“需要我帮忙吗?” “我吃过了。”冲矢昴打开电磁炉的开关,“电饭煲里有米饭,冰箱里有喝的,请自便。” 广田爱子打开冰箱,里面有牛奶、可乐、黑咖啡。 她拿出一罐可乐,问他:“你要喝什么?” “水就好了。”冲矢昴说,大白天在她面前喝酒,不太好,“杯子在旁边的柜子里。” 广田爱子打开柜子,拿出两个杯子,一杯倒可乐,一杯倒水。 可乐罐打开,拉环摁进汽水里,几个碳酸泡泡升起,发出清脆的爆破声。 液体倒进杯子里的声音,哗啦哗啦,空了一半的可乐罐被放到桌上,她拿着另一个杯子走到水槽,接了一点水龙头里的直饮自来水。 她端着杯子向餐厅走去,心扑通扑通直跳,趁冲矢昴还在厨房加热土豆炖牛rou,她把杯子放到桌上,背对着厨房,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瓶子,旋开盖子,往水里倒了点白色粉末。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差点把粉末撒到杯子外面。杯壁沾了点粉末,她把手指伸进水杯,沾了点水,刮了刮杯壁,把粉末溶解掉。 白色粉末少了一半,她拿着小瓶子,感到手像橡皮泥一样,完全失去了力气。 她又往水里倒了点粉末,把整个瓶子都倒空了。 瓶盖盖上,放回口袋里,她做贼心虚般地回过头,发现冲矢昴依旧背对着她,盯着电磁炉上的土豆炖牛rou。 她转了一圈杯子,确定看不出异样,将那杯水放到了桌子对面。 做完这一切,她腿一软,就坐到了椅子上。 五分钟后,土豆炖牛rou终于加热好了,冲矢昴戴上厨房手套,端着锅走进餐厅,把锅放到餐垫上。 “你不去盛一点米饭吗?”冲矢昴问她。 “我这就去。”她立刻站起来,往厨房跑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和饭勺,打开电饭煲,一边盛米饭,一边偷偷观察冲矢昴。 冲矢昴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对面。 她捧着碗走回餐厅。 “你忘了把电饭煲的盖子盖上。”冲矢昴提醒她。 她懊恼起来,又回去盖盖子,刚盖完就转过身,确保冲矢昴留在她的视野内。 她坐回了餐桌旁。 “多吃点,”冲矢昴说,“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广田爱子垂下眼帘,拿起公勺,把炖得烂熟的土豆牛rou舀进碗里,她的手有些发软,公勺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我在家里吃过了。”她说。 “你回去的时候,他有骂你吗?”冲矢昴手托着下巴,隔着桌子看着她。 “他不在家。”广田爱子道。 冲矢昴的手指顺着杯沿画了一个圈。 她的呼吸都轻了。 他的手指很长,不能算细,也不能算粗,骨节分明,关节略有些粗大,皮肤粗糙,食指指腹有茧,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第叁指节也有茧。 他的指尖还在杯沿上画圈,是左手中指。 她开始紧张,心脏砰砰直跳,脚趾蜷缩起来,但双腿失去了力气,像两坨橡皮泥一样,瘫在椅子上。 冲矢昴握住杯子,拿了起来。 心悬到嗓子眼,她拿筷子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冲矢昴又放下了那杯水。 就像玩过山车,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你怎么不吃了?”冲矢昴问。 “我早饭吃得有点多。”广田爱子僵硬地说道,用勺子舀着米饭,送进嘴里。 米饭煮得很软很糯,土豆牛rou炖得烂熟,上面浇了咖喱,金黄色的汁液裹着已经烧至粘稠的土豆泥,配着入口即化的牛rou块,明明是很好吃让人胃口大开的料理,她却吃得没滋没味,甚至快要吐出来。 “那就不要吃太多,”冲矢昴看着广田爱子,她正一勺接一勺米饭往嘴里送,“小心撑着。” “没关系。”广田爱子摆了摆手,她的腮帮子鼓鼓的,都是米饭和土豆牛rou,“很好吃。” 她有些噎着了,连忙喝了一口可乐,碳酸汽水刺激着喉道,火辣辣地烧着,胃里沉甸甸的,像被巨石压着一样,她更不舒服了。 冲矢昴再次举起水杯。 广田爱子的眼睛都不眨了,她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错过哪怕一毫秒。 水杯举到半空,继续往上。 心脏停止跳动,呼吸消失,她盯着他的动作,连嘴巴都忍不住张大了。 杯沿抵到了唇。 她的眼睛瞪得太大,连眼眶都开始酸涩。 他微微仰头。 水缓缓流向他的嘴唇。 她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手一伸,越过餐桌,打翻了那杯水。 叁个小时前,冲矢昴就接到了安室透的电话。 “琴酒让广田杀你,”安室透说,“她向我要氰化钾,我给了她一瓶药。” “你给了她什么药?” “你觉得我给了她什么药?”安室透反问,没有正面回答。 冲矢昴心思一转,拿多年和安室透打交道的经验分析这句话。 安室透多疑又掌控欲强,知道爱子要去杀人,不可能把氰化钾给对方,应该是无害的其他药。但爱子要杀的是自己,这就说不好了,说不定安室透还没有放下对他的仇恨,决定来个借刀杀人。 怀着这样不确定的心思,冲矢昴坐在广田爱子对面,看着那杯水。 应该就是下在这杯水里了吧。 他的中指在杯沿上画圈,观察广田爱子的表情。 她太紧张了,心思在脸上一览无余。 他垂下眼帘,拿起杯子。 是氰化钾还是其他药呢? 他又把杯子放了下去。 她的表情变了。 是失望还是庆幸呢? 他看着她:“你怎么不吃了?” “我早饭吃得有点多。”她向他解释,麻木地往嘴里塞食物。 土豆炖牛rou。 这是他的拿手料理,是在成为冲矢昴后,无数个突然闲下来的日日夜夜,他无事可做,便钻进厨房研究做饭。 料理料理,自然是用心料理过的才叫料理。 在他还是诸星大时,他太忙,太累,压力太大,精神太紧张,从不料理饭菜,只是下个面条,或煮一煮速冻水饺。 这还是他第一次,花那么多时间,那么多心思,给她做一顿像模像样的饭。 “那就不要吃太多,”他看着她,“小心撑着。” “没关系,”她摆摆手,“很好吃。” 既然很好吃,就不要一脸痛苦啊。 她还在往嘴里塞饭。 不要这样浪费食物。 他拿起水杯。 她的眼睛不眨了,她的呼吸轻了,她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感到自己的唇碰到了冰冷的容器。 水缓缓流向杯沿,就在碰到他嘴唇前的一毫秒,她猛地扑了过来,打翻了那杯水。 他们静静对视着。 泪水喷涌而出,爱子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她打翻了那杯水,他肯定知道那杯水里有什么东西了。 想都没想,她就转身往外跑,但他动作更快,站起身,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推了几步。 她的小腿肚碰到椅子脚,被他强硬地按到椅子上。 眼泪如开了闸的水龙头,从黑色的眼睛里倾泻而下。 他缓缓蹲下,一条腿的膝盖碰到地上,就这样半蹲半跪地杵在她面前,从下而上地看着她。 “你哭什么?”他问,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强迫她坐在椅子上,“是你给我下药,我还没说什么,你哭什么?” 她哭得更凶了,想用手捂住脸,手腕却被他拽着放在身体两侧,只好别过头去不看他。但这样自欺欺人的举动,只让他看得更清楚——他看到泪珠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然后滚落胸口,他看到泪水从她眼眶中流下,顺着脸颊,沿着脖子,流进她的领口,他看到她的鼻尖微红,而嘴唇颤抖。 其实,他对她是有愤怒的。 你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因为琴酒一句话,你就要杀我? 你真的要杀我吗?你确定吗? 但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堆积,让他手上的力气变小了。于是她立刻抽出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让她捂脸,逼她坐在椅子上面对他,是一种审问,是一种惩罚,对她,却也惩罚到了他。 “别哭了,”他叹了声气,“难道受害者还要安慰加害者吗?” 她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 那种情绪更强烈了,他忍不住开口:“在你打翻水杯之前,我就知道里面有药了,所以我们的责任是五十对五十,别哭了。” 她愣住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他说。 说完,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浑身颤抖起来。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两年前,诸星大向明美坦白身份,发现她早已知道。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忍着眼泪看他。 你是卧底,你想杀我,你不告诉我,我就装作不知道。 爱子还在哭,肩膀一抖一抖,为她想杀他而哭,为他知道她想杀他而哭。 她来找他,把药下在水里,把杯子递给他,看着他端起杯子。 他明明知道杯子里有药,还是准备喝下,是对她失望透顶了吗? 如果她没有打翻那杯水,他会怎么样? 而她打翻了那杯水,她和他又会怎么样? 过去的情谊,就这样被小小一瓶白色粉末摧毁了。 “你打翻了那杯水,我们就扯平了。”冲矢昴说,“别哭了。” 她转过身,不再面朝他,胳膊撑在腿上,手捂着脸,嘴巴动了动。 她声音很轻,声线抖得厉害,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冲矢昴还是听清了,她说:“没有扯平。” 他沉默地看着她,开始感到轻微的焦躁。 这焦躁绝不是对她的,而是对他自己的。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但他看着她紧张地把水递给他,看着她一脸痛苦地咽下米饭,而他拿起水杯,装作要喝下去。 如果她不打翻那杯水,他会喝下去吗?那杯不知道放了毒药还是其他什么药的东西。 他不知道。 他一手抓住椅背,一手握住她的膝弯,强迫她身体转过来,面对着他。 “别哭了。”他说,“我们扯平了。我知道你在水里下了药,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做到最后一步,而你没有,你是个好孩子。” 他测试她的品性,而这给她带去痛苦,所以他们扯平了。 “我不是……”她哭着嗫嚅,“我想杀你……” 他又感到焦躁了。 因为她的眼泪,因为她的嗫嚅,因为她的痛苦。 不要哭了,我在这里,你安全了。 不要不开心了,好吗?我想让你开心,不想让你伤心。 亲爱的,别哭了,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他摘下眼镜,按了按眼角,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就算你想杀我,你也在最后关头反悔了。你没有错,是那个让你来杀我的人做错了。” “不一样的……”她依旧捂着脸,抽噎着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他摊开手掌,她的眼泪就掉在他的手心,如此guntang,如此灼人,连皮肤都被烧痛了。 于是他做了一件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他的手伸向喉结,那里有个按钮,他轻轻一按。 “不要哭了,”他的声音变了,“你看看我是谁?” 那不是冲矢昴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爱子挪开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冲矢昴的脸。 然后他伸出手,撕掉了脸上的面具。 是赤井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