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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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新生命降临带来的喜气洋洋只让云苑喧闹了一日，而后又迅速的沉寂了下去。 空明甚有眼色的来给纪云禾把了脉之后就忙于北渊的公务了，顺道将长意那份也一起忙了。 众人也是为北渊尊主道了喜便迅速散去，只留下长意同洛洛还守在纪云禾的床榻边。 她还在昏睡，而崽崽已经被乳娘抱去喂过几次奶又送回她床边了。 林昊青也来看了一眼，送上了他的贺礼：一架精美的孩童的小床。 长意只收下，道了句谢便没空再理会他。 林昊青似有话要说，但见他此刻心神不定的，也就咽下这些话走了。 别人都被长意如此神情给吓走了，只有洛洛天不怕地不怕的，非要挤在床边瞅着小侄儿，逗着他玩。 长意坐在床边，拉着纪云禾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实在是害怕，害怕一松手纪云禾就会变成一股风从他身边溜走了。 洛洛见长意半分眼神都未分给孩子，不由得有些为云禾抱屈：“云禾这么痛苦为你生了孩子，你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 长意还未从昨夜的惊慌中完全回过神来，只有在纪云禾身边，紧紧拉住她的手，长意才觉得他还活着。 听见洛洛的话，长意才挪开眼神看了几眼孩子。 在襁褓里睡得正香的他和云禾的孩子。 长意瞧了两眼，只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云禾，“他同云禾很像。” 洛洛闻言有些疑惑，仔细瞅了好几眼，她怎么没看出来像谁啊？“这么小，也看不出来吧？” 长意却是固执的说道：“眉眼就是很像云禾，”说着又将目光挪回纪云禾身上。 他们的孩子，像云禾是极好的，以后会长得很好看的。 洛洛只觉得他有些魔怔了，也不拆穿他，只是逗着孩子玩。 头一日，纪云禾没醒来，空明也来把了脉，脉象平稳，没什么大事。 长意只以为是她太累了，只是一直守着她，屋子里的火炉上也备着热粥，预备着等她醒来好第一时间给她。 可是，纪云禾一直没有醒来。 第二日，第三日…… 她一直在沉睡，长意几欲疯魔，空明被他搅得不胜其烦，每日除了处理公务还要三四次来给她把脉。 就连青姬也被长意请过来好几次。 长意得到的答案都只是，她身体目前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一直昏睡，他们都说不清楚。 长意变得更加忙碌了，崽崽被交给了洛洛同乳娘，他只一心一意陪着纪云禾，白日里在云苑，夜间才同空明忙北渊的事。 长意的手段愈发激进了，边境布防的事也抓的更严了。 空明明显的感觉出来，长意变了，却又不知这种改变是对是错。 …… 纪云禾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仿佛又见到了宁悉语。 宁悉语在为她渡灵力、护心脉。 宁悉语见她睁开眼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次，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纪云禾缓了缓神，她只记得，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那一抹蓝紫色。 是她和长意的孩子的鱼尾。 纪云禾有些费力的撑起身子，望着宁悉语，她命不久矣，她自己明白的，“前辈，多谢你。” 宁悉语摇了摇头，“你不应该谢我，我只是暂时帮你稳住了你的神魂，你醒来还是因为你自己的意志。” 纪云禾咬了咬唇，艰难的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 真是，命运无常啊，她以为还能再有些时日，起码能再陪一陪孩子和长意……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以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既定结局，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前辈，我还不能死。”纪云禾定了定神，仙师还未解决，顺德也虎视眈眈，仙师护体仙印一事，长意虽知，但还是怕他们不知如何应对。 “前辈，仙师有护体仙印一事，您……”纪云禾才说了一半，就见宁悉语微微颔首。 “这仙印，是我给他的。” 宁悉语当初给宁清这仙印，是希望能将他护住，不被邪魔所伤，却没想到，当初那个赤忱的孩子自己却成了邪魔。 “那，如何能击破？以仙师之力，不破这护体仙印，北渊是毫无胜算。”纪云禾忍不住追问道。 “只有我能击破他的仙印。”宁悉语叹道，“我会帮你们，这也是，我的赎罪。” 纪云禾借着宁悉语的眼睛看到这些日子北渊同外界的景象。 朱凌逃回凌霜台，仙师得知寒霜已有解药而勃然大怒。 顺德的贪得无厌使得朱凌也被仙师杀死。 顺德被仙师关了起来，她的脸还是没有好，唯一真心拥戴她的朱凌也死了。 纪云禾不知如何形容，顺德可恨却又可怜…… 宁悉语告诉她，仙师应当会来了。 她养大宁清，又在这世间游荡数百年见他处事，对于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先前纵着顺德发兵，是因为这正和他乱这世间的本意，如今寒霜已有解药，北渊之战平息，逆了他的意，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纪云禾一直被宁悉语温养着，只有一日醒来了一刻钟，可不巧的是，那日长意却不在她身边。 空明正为她把脉，见她缓缓睁眼，正想通知长意却被纪云禾阻止，“别……别告诉他。” 空明闻言止不住的惊诧，“为何？你可知他这些时日有多难熬？” “我知，可我也知道，我本就活不长了。”纪云禾费力的说出这几句话，就长痛不如短痛吧。 “……” 空明沉默了下去，这是事实，他们二人都清楚，只是长意不愿意相信。 “仙师应当会来了，”纪云禾如今真是强弩之末，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我需要能让我暂时恢复灵力的药。”纪云禾知道这药空明一定有。 “你可想好？”空明忍不住反问道。 纪云禾却不答话了，只是伸出手，定定的看着空明。 空明踌躇不决，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纪云禾，纪云禾伸手去接，空明却不松手，又问道：“这药可以让你恢复到鼎盛时候的灵力，可你会因为灵力耗尽疼痛加剧而亡，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会为他铺路。”纪云禾只是微微一笑。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空明沉默了，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这是他从前期望的，如今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激进。 纪云禾对长意而言是如此重要。 空明从前只怕长意因纪云禾乱了心神耽误大业，现在却觉得若是纪云禾真死去，才会真的让长意乱了心神。 纪云禾接过药，藏在袖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叹息像烟雾一样飘散在风中：“别告诉长意，帮我照顾好他们。” 空明收回手，眉眼低垂，另一只手却不停拨弄着佛珠，他不知道今日他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今日的事有些棘手，空明要为云禾把脉，长意只好自己前去处理，只是两柱香的时间而已，长意却觉得这时间有些漫长。 不在纪云禾身边的时间都漫长的让他觉得十分可怕。 仙师来的如此之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边境的结界桩子还没打完，有人远远就瞧见一个人影落下，一袭白衣从空中突现。 长意他们赶到的时候，驭灵师同妖界的人已经倒了大半，这结界对仙师来说，犹如螳臂当车。 只见仙师抬手间，法印结出，只两三下，结界就发出瓮鸣声，裂纹如同蜘网 一般爬满整个结界，再一击，灵力动荡之力，以结界为中心蔓延开来，长意和空明连忙设下屏障阻挡。 有些驭灵师同妖族的人来不及抵挡，直直地被这股波动击飞出去，他们带来的人又是倒下了一半。 长意和空明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是一场大战，仙师仅凭一人之力就拆了他们耗费半月有余设下的结界。 这是一场恶战。 两方对峙。 仙师颇为悠然，而北渊这边却是精神紧绷，空气凝固，火药味十足。 长意让空明悄悄同洛洛传信，让她带着云禾和孩子走，将城中的老弱妇孺也一并转移。 这场大战只怕无可避免。 仙师一身素白，满脸淡漠，瞧着他们如临大敌似的，倒勾起了几分兴趣，“乖徒儿，许久不见啊。” 又转着看向一旁的长意，上下打量，“汝菱甚是挂念你，只不过都让你逃了，今日，就让我将你带回鹿台山，如此，她应当会乖乖喝药了。” 长意本就恨他至极，这话一出更是激起他的怒意，一旁的空明和林昊青却是同时先出手了。 “你不是我师傅。” “你倒是想得美。” 空明手中结印，光华大盛，手中的佛珠闪耀出亮眼的光华，裹挟着杀意直冲大国师而去，而林昊青也幻出青色的长剑，一同佛珠裹挟着杀气直冲仙师面门。 “不自量力。”仙师轻哼一声，脚下动都未动，半分都不避让，迎面对上他二人的术法，长剑同佛珠重重击上大国师胸膛。 却只见，那些术法碰上仙师胸膛，却如同打在棉花上一样绵软，力道霎时被分散而去。 下一瞬，大国师身上的光华一转…… 只见他二人的佛珠和长剑又猛地凝固在仙师的胸膛，变成了白色的光，为他所用…… 空明和林昊青不可置信的眼神出现了一瞬，就被法术反噬重重击飞在雪地上，长意的防御术法也没能挡住这般攻势。 “空明……” 空明和林昊青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空明颤颤着从怀里掏出丹药，一人分食了一颗。 长意只是被波及，并未真正被打伤。 此刻瞧见他二人还尚在人间，长意手中施法凝出冰剑，冲仙师后心而去。 空明也再起施法，两股力量同时而去，仙师挡住了空明的佛珠，侧身却被长意的冰剑划伤衣袖。 仙师抬手摸了一把破损的衣裳，“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 仙师仿佛真的怒了，抬手一股风如同长龙一般，呼啸而至，重重击向他们三人，长意幻出冰剑抵挡，空明和林昊青却抵挡不住，被这股力量死死压倒在地。 这股风却不曾散去，一直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一根手指都再抬不起来。 仙师站在这片土地之巅数百年，还未有人真正见识过他如今的实力，瞧着他们仿若蝼蚁，也只瞧着长意时眼底有一丝兴趣，仙师目光宛若刀片，仿佛正将长意刮骨抽筋，将这个鲛人身上的秘密通通挖出。 长意手中冰剑一横，冰柱平地而起，横在长意面前挡住风刃，而后冰针四起，杀向仙师。 仙师眉目冰冷：“找死。”广袖一挥，法印一结，光华流转间，无数风化作长刃，风刃斩断长意身前的冰柱，直逼他胸膛，迎面砍向他。 只见一个蓝袍身影闪到长意身前，结印挡下这一击，抬手间红色狐火随着隐魂针击向仙师。 青姬的声音也同时随着呼啸的凤击向仙师而响起：“宁清，只怕今日你不会如愿。” 是纪云禾。 她醒来了。 长意接住纪云禾的身躯往后一撤，躲开剩下的风刃，风刃落到地上，冰雪皆被划开，露出深埋的土地颜色。 “云禾……”长意不敢置信，抱着她的手也不愿放开，“你没事吧？怎么能为我当这风刃，你不要命了。”长意焦急道。 纪云禾却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刚刚是情急之下。” 长意见她精神尚好，才松了口气，“为何不走？”不是让洛洛带她走吗，为何又回来。 纪云禾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一番缠斗下来，风尘仆仆的长意还是俊美如斯。 “我有办法可以制住仙师，我得来。长意。”纪云禾说道。 “很好，很好……我感兴趣的人都在这，纪云禾，我可很是想念你做药人的那段时日呢。”仙师不由得拍了拍手，仿佛眼前的景象正和他意，“青姬也在，那就新仇旧账就一起算了吧。” 仙师抬手结印，周遭的风聚集而来，卷起雪花，纷乱飞舞，这片片雪花打在人身上都是疼痛万分，白色的巨大风刃击打而来。 长意、纪云禾同青姬三人之力聚集一处，长意幻出的冰柱挡在最前，风刃之力无比强大，冰柱在强压之下渐渐碎裂，长意幻出冰针和纪云禾的隐魂针一同飞向仙师。 仙师轻笑一声：“徒劳！” 又是一股重压，三人皆被击飞，长意危机之中不忘接住纪云禾飞出的身影，重重落在地上，青姬也被击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长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纪云禾被护在他的怀里，心痛万分，“长意……” “我没事。”长意只想护住她。 纪云禾在心底呼唤着宁悉语，前辈……前辈，你再不来，北渊就真的要被仙师踏平了…… 又是一道风刃强压袭来，杀意升腾，长意只得勉力撑起结界抵挡，却没感觉到风刃击上的震颤，只见纪云禾抬手结了法印挡住了这攻击。 清风携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花越过狂风，穿过他身边，缠上她的指尖，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有一股缠绵的意味，而后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纪云禾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华。 微风绕着纪云禾，支撑她站起身来，她的神情和动作却完全变了，“对不住，借用她身体一下。”说话语调也完全不似她平常。 纪云禾，在这转瞬之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眼见纪云禾站起身来的时候，仙师微微眯起了双眼，为何他会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纪云禾周身气息一动，却不再是九尾狐的妖力，而是另外一股力量，风随着她的结印聚集到她的掌心，这术法……这术法……竟与仙师之力如出一辙。 风开始从仙师身边向纪云禾而去，卷着雪花，画出痕迹，风也开始有迹可循。 纪云禾临空而立，与仙师对着，手中结印，仙师震惊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术法，结印手指翻转的弧度，原本卸了三分的杀意，此刻更是所剩无几。 纪云禾每一个动作都在仙师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已逝者的音容笑貌在他心里呼啸出现。 “你便跟着我吧。”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你便叫小清，随我之姓，便是宁清了。” “小清。” “小清……” 一幕幕在他心头浮现，这几百年都没能让他忘怀，哪怕再过千年，只怕也不能忘怀。 仙师不敢置信的看着纪云禾，没了半分争斗的心。 纪云禾踏着风，居高临下的看着仙师，那神情、动作霎时与仙师记忆中的人吻合在了一起， “师傅……”仙师嘴唇震颤，喃喃道出两个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字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 纪云禾却无半分触动，手中结印，狠狠一掌，那光华携着风击上他的胸膛，没有半分犹豫。 仙师无半分反抗之意，只静静站着，等着这力击上。 同样是击上他的胸膛，结果却全然不同。 仙师心口的护体仙印刚刚开始一瞬，光华流转间像是被什么阻碍了一样，停滞了片刻后，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而后光华碎裂、消散，护体仙印破了。 仙师只是静静看着纪云禾的动作，没有半分抵挡之意。 “师傅，”仙师勾起了嘴角，是失而复得的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 “师傅，小清真的很想你……” 听着仙师的话和护体仙印碎裂的声音，纪云禾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动容：“我予你仙印，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小清，不是为了让你将这世间变成炼狱” “你想杀我？”仙师听着仙印消散的声音，慢慢笑了起来“求之不得，师傅，这世间没了你，我好孤寂。” 仙师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将他带到师傅身边，永不离分。 纪云禾嘴角颤动，手上的力加剧，仙印终于坚持不住，光华四散，被仙师压制的空明和林昊青终于得以喘息，翻过身来在地上痛苦的咳嗽。 而纪云禾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仙师已无抵抗之意，随着仙印的破碎跪倒在地。 纪云禾用尽全身力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长意，而后向下坠落。 这一眼是诀别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