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梦醒时分
夏日的雨是最琢磨不透的，先前还晴空万里，一会儿子云集在一起，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雨水浸润大地，带起地上的尘土，此时的路人可就遭殃了，要是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势必会被淋成落汤鸡。 娇贵的名门闺秀们若是见了这样大的雨，往往就取消邀约或者干脆在店里等雨停。 毕竟新做的绣鞋是千万不能脏的，女子的绣鞋若是脏了，就会有老一辈人跳出来说，是不吉祥的意头。 所以大雨天这些女子要么不出门，要么穿着雨靴，可雨靴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搭配绫罗绸缎的裙子，更是荒唐可笑。 望着窗外雨幕连连，裴夫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活，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裴老将军，他一脸认真，用绢布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的宝刀。 “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啊？”裴夫人给了他一个白眼，又正正身子。 裴老将军将宝刀轻轻的放置在一边，手握绢布问道，“什么？” “那五皇子殿下，拜帖一封又一封，已经有三四天了”。裴夫人站起身子来，走到裴将军身边。“那皇家是人待的地方吗？” “你舍得，我可舍不得。糖儿若是入了皇室的门，我……”裴夫人说的急切，声音中不自觉已经带上哭腔。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是从灰头土脸养成现在这样亭亭玉立，怎么算不上是有感情的呢？ 裴将军看着自己夫人气嘟嘟的样子，起身揽过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夫人莫着急。” “我已经在暗中调查着，我看林家那小子还不错。他家与我家知根知底，糖儿入了林家定然不会受委屈。” “哪个林家？”裴夫人来了精神。 “兵部林侍郎家的儿子，林禹。正好和咱家楚亦也是从小玩伴。” 裴将军对于自己选的这个女婿十分满意，身形外表不用说，行事作风虽然有些飘忽，但他见过，做正经事情是认真着调的。“况且林家也是一夫一妻，没闹过小妾的事情，门楣又不及自家……” 裴将军没说完，裴夫人就心领神会，淡然一笑，“这样子说来，倒是也蛮不错的。” 夫妇两人达成共识，很快就为姜糖的亲事cao办起来。 但当裴楚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和林禹说笑的饭桌上。 “什么？和姜糖在夏灯节相约？” 裴楚亦难以置信，虽说是哥们儿，但是他，配不上自家姜糖啊。 林禹拿起酒杯玩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两家夫妇早就商量好了。”林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样稀里糊涂就要娶好兄弟的meimei有些奇怪。 林禹心中有数，自己的好兄弟裴楚亦对这个meimei宝贝的很。 也许是自小到大的交情，林禹也多多少少能看得清裴楚亦一些。 他们之间似乎不同于兄妹之情，裴楚亦嗯眼神倒像是遮着藏着的男人对女人的绮丽心思，姜糖看她大哥的眼神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林禹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有一天在街边看见一顶绿帽子，那可不行啊。 “啧，姜糖这样的女子……”林禹悠悠开口，却不料裴楚亦一个冷眼杀过来。 “姜糖哪样了？” “没有，就姜糖挺好。只是我不喜欢这一类的女子啊……”林禹摸摸头发，心中有些发难。“要不，你替我去吧。” 其实裴楚亦自从知道林禹要和姜糖相约，心中就挺不痛快的，本来还想着怎么找理由推了，自己的好兄弟倒是识趣的。 林禹看裴楚亦不说话，解释道，“若是我不去，丢下你meimei一人，只怕第二天你meimei就要被整个皇城的人笑话了……” “你敢？”裴楚亦轻描淡写的丢了两个字给他，裴楚亦心里已经有些暗自欢喜，但是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咳，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替你一下吧。” 夏灯会给夏夜的皇城添上一抹新鲜的靓丽色彩，这个庄重而深沉的世界也有星星点点的鲜活。 裴楚亦向来喜欢的就是短装轻便的便装或者将士戎装。深沉的颜色和行动便捷，携带各种武器也顺手。 他不喜欢广袖的对襟袍子，这种士大夫喜欢的样式，带着读书人的书生气和官场上文墨流转，就仿佛唇枪舌剑已经在身侧让人躲闪不及。 而花青蓝色漏出玄色的暗底将裴楚亦衬得更加有精神气概，如果说平时裴楚亦身上的暗色就让他立体冷峻的面容更加肃杀冷静那今日这透着贵气的颜色，让他除冷静自持外也带着些许的柔泽。 今日大爷……怎么奇奇怪怪的…… 裴楚亦贴身的小厮下人雾声，今日也只觉得奇怪大爷人高马大、仪表堂堂，但是从来不在意外表这些，今日怎么…… 姜糖这一边则是完全相反的画面，她正津津有味的读着一本兵书，熟读各种兵器的用处。 “这鞭和锏到底有何区别……” “三小姐，夏灯会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菊芷的提醒让姜糖从“金戈铁马”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到坊市，对于林禹这个人，姜糖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 但总归是父亲母亲为她找的亲事，她也得应承着。 下马车，只看见一个身影已经站在旁边，只是灯火灰暗看不清来人。 姜糖生怕来迟坏了这些皇城里琐碎的规矩，急忙就要跳下马车行礼，可身影不稳，摇来晃去还被眼前的身影扶一把，凑近身前的确实熟悉的味道。 “林公子有礼了。” “咳，不必。”裴楚亦清咳一声，拉起已经半蹲的姜糖。 听见是大哥的声音，姜糖也吓一跳，以为是自己生出幻觉，起身就着不远处烛火的光亮看清眼前的人。 眼前的大哥换一身装束好像也换一个人一样，周身温柔的气息一时之间让姜糖有些不适应，只是他俊秀的面容上表情一如既往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 “今日林禹回祖籍本家……”裴楚亦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开始，就先说出和兄弟约好的借口。 姜糖听大哥云淡风轻的语气，也能猜到，林禹没有姻缘的心思，又不好驳两家人的面子，想到这里姜糖也松了一口气：“我能理解……” “想玩，想吃的，尽管告诉大哥。”裴楚亦看着自己三meimei的表情如释重负，转头看见几个下身跟在身后，“我陪着糖儿，你们也自己去玩玩，记得早些回府。” “是！”几个下人异口同声的答应，能有大爷的特赦，几人开心的身影走向热闹的人群之中。 姜糖转头看向裴楚亦，他的脸上不自觉也带几分笑意，原本其实是面如冠玉的儿郎，可他一直吊着一张严肃的脸，周身都是肃杀之气。 可今日的他带着人间热闹的气息，好像连同身上沉静冷冽的木香也有了几分安心和温暖…… 兄妹二人穿过热闹的街区小巷，在人声鼎沸中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惹得人移不开眼。 姜糖虽说也来过几次，多少丫头下人跟着每次都是走个过场，可这次不一样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些新鲜的东西。 “糖点……糖点……软糯香甜的糖点……”吆喝声声入耳。 姜糖也忍不住被吆喝声吸引，看向旁边的小摊，什么是糖点，果子还是糕点？ 软糯的团子上沾着一丝丝酱色的糖浆，晶莹剔透，后又被撒上了豆粉，轻轻一弹就有粉渣落下来。 姜糖不自觉停下脚步，裴楚亦朝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吃？” 还没等到姜糖回答，一份热乎乎的糖点已经落在姜糖的手心里。 “谢谢大哥。”姜糖甜甜的对着裴楚亦笑着，用小匙捞起一颗放进嘴里，香甜的滋味蔓延开来，豆粉的香气一点也不宣兵夺主反而清爽的让人想再吃一颗。 姜糖捞起糖点递给裴楚亦，“大哥也吃一颗。” 裴楚亦皱眉别过头去，“不吃不吃，小孩吃的玩意儿……” 姜糖却来了兴趣，越发凑近他的身子，“吃嘛，吃嘛……” 看着眼前姜糖甜甜的笑着，两只眼睛弯弯犹如天边的月牙，裴楚亦也不自觉的松开眉头，低头头，微微弯身子用嘴去接住她递过来的糖点。 感受口中先是豆粉清爽颗粒感，然后是软糯弹牙的糯米团，最后化开的是甜甜的红豆沙，尝一口就知道正如吆喝声，“软糯香甜。” 裴楚亦看着眼前得逞的姜糖红扑扑的脸蛋，两颗糖点就开心成这样，真是容易满足。 姜糖又捞起一颗放进嘴里，只觉得面颊一片温热，嘴角的豆粉别人温柔的擦去。 她抬起头，看见裴楚亦双眸含情脉脉，犹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闪亮又如同纯净的潭水一般清澈。 幽深又安静，目光流转之间柔情和本不能表现出来的情愫也欲盖弥彰，真诚而热烈，一瞬间就连姜糖也有些怦然心动。 灯会的点点灯火将裴楚亦映照的如此风清月朗，姜糖头一次发现大哥也是如同嫡仙一般的人物。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之中，姜糖自己心中小鼓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咚……咚……咚…… “咳。”路人走过的轻咳的声音让二人如梦初醒，两人尴尬的别过头去，裴楚亦急忙往前走去掩饰自己绮丽的情愫，姜糖收起手心里的糖点若无其事跟上去。 忽而淅淅沥沥的一场大雨却来得不是时候，人们纷乱的躲雨。 裴楚亦拉过身边的姜糖将她护在身下，急急忙忙的往旁边的店铺走，可还没踏进店家的门，雨就停了。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姜糖看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天气忍不住感叹。 裴楚亦淡然一笑，转头看向她鬓发已经被打湿，身上的绸缎衣裳也沾上水迹，心里不舍却忍不住担心起来她的身体，“一下雨灯会就散了，小心着凉，回去吧……” 姜糖也觉得还没玩够，但是大哥的话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命令。她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下过雨的地有些坑坑洼洼，泥土也被冲刷出来，姜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反复横跳着，生怕自己的绣鞋弄脏，搞的人说裴家不吉祥。 裴楚亦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等她，裴楚亦当然不信什么鞋子脏了就不吉祥的话，但世俗的观念难以撼动。 姜糖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坑洼，绣鞋上不可避免的沾上尘土，她蹲下来用纤细的手指擦去那些灰尘。 “啊”还没直起身子，就被人腾空抱起，惊得姜糖一声惊呼。 “大哥，这样不好吧？” 他的广袖袍子上也沾上水汽，夏夜里带着一丝丝凉气，广阔的胸膛让人很有安全感，姜糖搂住裴楚亦的脖颈，安心靠在他的胸口上。 “不是害怕绣鞋脏了嘛，看你挺喜欢这鞋子的，没什么不好。” 裴楚亦则大刀阔斧的往前走去，她的脑袋靠上胸口的时候，他没有由来的心口一颤，心中如同小猫挠痒痒一样酥酥麻麻的。 二人沉默的享受着安宁的氛围。裴楚亦希望回家的路再长一些，可依旧回到裴府，下人们见二人淋湿，急忙出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