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前朝盛宴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绮肴溢雕俎,美酒盈金觞。但这些都与毓敏无关，偌大的长乐宫内只点了两支烛灯，毓敏静坐在床边微阖双目，鲛纱帐内的青秀小幅度的翻身，呼吸清浅好像睡着了。四下万籁俱寂，除了微渺的呼吸声，时间空气好似都不在流动，毓敏在幽暗中生出一丝心慌，青秀又翻了一个身，毓敏手摸进床帐，摸索着给她掖了掖被角后又抽了出来，指尖滑过别在腰侧的短刀停住，睁开星瞳，从腰侧把短刀抽出，刀鞘是熟褐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黑线有力的缝纫出鞘中短刀的轮廓，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就连这把短刀原主人的姓氏也不曾缝写，虽然质朴但能斩碎她心里的慌，不过，毓敏抽出短刀，通体银白的刀刃如明镜样吸收反射出室内微弱的暖光，也衬出毓敏的双眸。

    不过，楚煜他到底姓什么？

    楚是毓敏的家姓，楚煜被捡回来后自然而然的也跟着姓楚，之前他姓甚名谁毓敏一概不知…

    毓敏把刀放回剑鞘，短刀平放在膝上，玉指描绘上面的纹路，想来这把短刀，好像每次面对要事时她都会带上。

    毓敏无声勾起唇角，谁家生辰礼物会想到收到一把短刀呢，想起楚煜也是第一次送她礼物，拘谨沉默的看她从园子里走过，忽然跳出来拦住她的去路，不由分说的把短刀塞进她手里，连祝贺生辰的话都说的格外简洁。

    “这个给你防身。”

    想也好笑，毓敏不会武功，楚煜也不怕她伤了自己。他还会定期把刀拿回去，保养磨利后再归还给毓敏，哪怕她用这把短刀切水果在墙上刻字。

    原本毓敏是数着时间等待德明，一分一秒过得都十分心焦，但忽然思绪飘忽想七想八起来，时间便如长河流水了，沙更里的沙流尽，毓敏起身走向殿后，耳朵贴在密道口处倾听，先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后是有脚步声由远到近，毓敏起身，她没开机关，反倒是紧握手中短刀，直到脚步声停止，机关后传出两声轻扣，毓敏没动，等了几秒又是三声不急不躁，这回毓敏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机关。

    德明回来了，离一个时辰还有两刻钟。

    德明公主头疾加重，皇上特许驸马离席陪护公主，顾逝川来了，毓敏便可离开。

    杯中的酒空了，旋转的衣裙也略有疲态，外面虫鸣盖过宴中喧嚣，该结束了。毓敏闲庭信步走在宫道上，偶有几架宫妃的轿撵从她身边经过，她退到一旁微微屈膝行礼，其中一架停在她面前，毓敏奇怪，这是哪位娘娘？抬头看见的一双带着酒意的眼睛。

    “毓敏meimei从哪来？往哪去？”他从轿撵上跳下，落地不太稳当旁边人急忙去扶，被他挥手屏退。

    “回四皇子殿下，从长乐宫来，往前殿去。”来人是当朝四皇子。

    “唔，德明meimei怎么样？”

    “头疾虽重，但不伤根本，驸马已经过去陪同了。”

    “啊…”四皇子目光游散意味深长拖长音调，“我送毓敏meimei回去…”

    “不劳四殿下费心，臣女自己走就行。”毓敏垂头神情不变同他打太极。

    四皇子的母妃是慧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母家借不上力全凭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当今圣上未立太子，先皇后也只有德明这一位嫡出公主，其他的皇子都是庶出谁也不用惯着谁，四皇子知道靠不了外家，所以只能自谋出路，娶一位家境雄厚的贵女做皇子妃，借其家世为自己铺路，而这等的贵女就在他面前。

    毓敏低着头都能感觉四皇子黏糊糊的目光往她身上粘，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四皇子不满毓敏的拒绝，借着酒意上前想拽她的胳膊，毓敏心惊，这是要霸王强上弓？还没拿出怀中短刀，四皇子的手就被人挡在半空。

    “四殿下在做什么呢？”

    毓敏循声看向一旁，是楚煜。

    楚煜抓着四皇子的手腕，长年拿枪的手劲儿不是一般，外加楚煜暗加了分力气，攥的四皇子疼的额角冒汗，可面上还得扯着嘴角笑答:“本宫看毓敏meimei一人，怕宫道黑，想送她去前殿。”

    “哦，是吗？敏敏？”楚煜没看毓敏，依旧死死盯着四皇子，毓敏早就移步躲在他身后了，回答道:“臣女不想劳烦四殿下…”后面的话不多说，四皇子的手还被楚煜抓着，他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臣代敏敏谢过四殿下好意，臣就是来接敏敏的，殿下不用担心天黑路长了。”说完楚煜放开四皇子的手，浅浅弯腰当是行礼。

    四皇子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他想娶毓敏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她有个能带兵打仗的义兄楚将军，幸好夜深灯不亮，除了身边人，别人也看不见丢脸，四皇子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打了两句哈哈就乘轿撵匆忙离开。

    这场小风波结束，毓敏同楚煜并行在宫道上，一时气氛就变得沉默了，不过毓敏觉得还好，她平日也不怎么和楚煜说话，可楚煜有些受不了，自从   毓敏中途离席楚煜的心就一直吊着，毓敏这一走到宴会结束还没回来，楚煜先让恪王王妃先行，自己不顾违背宫规来后宫寻她，然后就在路上看见四皇子同毓敏，看四皇子醉醺醺的样子，自己要是晚来一会儿敏敏恐怕就被他扯上轿撵了，想到此处，楚煜磨牙，刚才为什么不把他的骨头捏折了，让他的狗爪子乱伸。

    “没被吓到吧？”每次都是楚煜率先打破沉默。

    毓敏本想同平日样回复他一句没有，可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委屈，可能是今天没月亮，她在不点灯长乐宫坐的太久了，等待德明过程中的心慌，回来的路上又差点被人强行带走，又或者是楚煜的及时出现，躲在他身后的安全感，他询问自己的声音太温柔，都让毓敏在黑暗中稍微的卸下心防，逞强的话脱口而出转变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难过。

    “有一点…”毓敏低头，她不想说‘是的，我很害怕’也不想说‘没有，不害怕’只能倔强又欲盖弥彰的说出‘有一点’让自尊好受一些不至于落满地。

    “不用怕他，短刀带了吗，下次再碰到这种人，直接捅他。”

    “他是皇子。”

    “皇子怎么了？”楚煜侧头看向毓敏:“你是郡主怕什么？”你还有我呢，这句话楚煜没说。

    毓敏抬头白了楚煜一眼，但是嘴角还是勾了起来，想不到楚煜还挺有反骨的。

    “爹爹娘亲呢？”毓敏不想再谈论刚才的事，岔开话题道。

    “父亲母亲先回王府了，我来找你。”

    “不过，”楚煜忽然停下脚步，毓敏也停下奇怪的看向他，楚煜弯腰嘴唇离毓敏耳边堪堪几厘米说道:“一会儿父亲还会进宫的。”

    “呀！”呼气吹的耳朵痒痒的，吹的毓敏红了半边脸捂耳跳开。

    “说话就说话，你贴这么近干嘛！”毓敏怒目瞪着楚煜，在楚煜眼里，毓敏瞪人时眼睛圆圆的特别像恪王妃养在房里的小狸奴。

    “机密，怕别人听见。”楚煜伸臂把毓敏拉回身边。

    刚才楚煜弯腰同她讲话时，毓敏闻到一股淡淡梨花酿，侧头问:“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些。”楚煜点头。

    怪不得，话比平时多了。

    “敏敏不喜欢？”楚煜没头尾的问。

    “你想喝便喝，关我何事？”毓敏扭头不看他，又觉得有点生硬又随意加了句:“宫道真长。”

    是呢，走了半天还不到头，再加上两侧没有灯，显的宫道又黑又长。

    “敏敏累了？”

    “也没有…”毓敏小声嘟囔，她只是单纯不太喜欢黑暗，如果是她一个人她现在肯定怕的要死，不过现在楚煜在她旁边，她就莫名的心安。

    “我可以背你，如果敏敏乐意的话。”楚煜说，末了又觉得这句话不妥又慌忙解释:“我是私自进后宫的，还是快点出宫比较好。”嘶，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真是笨脑袋，这么说好像是毓敏走路慢耽误他一样，楚煜真想给自己一拳。

    毓敏没往这边想，她才缓过神外臣私入后宫可是重罪，确实要快点出宫比较好，也没再推脱，仰头答应。

    楚煜拖起毓敏，往上颠了颠，毓敏脸贴在他的脖侧小声问他:“我重吗？”

    楚煜迈开长腿疾步如风，笑着回答:“不重再来五个敏敏我也能背动。”

    “乱讲…”双腿夹在他的窄腰上，楚煜双臂有力的拖在她的膝下，毓敏侧头埋在他的肩胛处，看着宫墙倒退在他们身后，依旧是没有月亮，由繁星装点苍穹，微弱星光不足以照亮前方的路，可身下男子依旧稳稳托着她健步如飞，毓敏忽然想，其实宫道再长一些也不是不可。

    其实敏敏也是很靠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