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凯旋遇刺遭险境 入棋局识破瓮中鳖

    尚在申时，暮鼓未响，三人快马赶回城内。街上人声鼎沸，菊香锦簇，鞍马扬尘，生气随之沉淀入长安的每一寸泥土地。南北东西一百零八坊，被平整得秩序井然，各行其道，每次路过都要感叹一下建造者惊天的智慧。

    有姈却发现了今日的端倪。虽说日出而作，可城内似更添了几分拥堵，以至于不能自由驰骋。只好放下步子，慢悠悠驱赶。

    等到禁军出现，两面一字排开，才知是有王侯上京。有姈心中郁闷，这与穿越前何其相似！就差给领导铺个红毯了。

    时值夏秋交际，永昼不复如初。本朝规定暮鼓后宵禁，路人皆行色匆匆。有姈也怕被困在坊外，就递了马绳给家奴，与梨花带着幂篱改为步行。谁知进城的军士蜂拥而至，禁军的戒严围得就更紧。加上凑热闹的人不少，很快就寸步难行。

    正好奇是什么大人物，前面的吃瓜群众你一句我一句地揭了秘：“这么大阵仗，难道是南平军凯旋了？”

    “正是啊。南平王刚得了亲王敕封，这不就班师回朝，进宫谢恩了。”

    “果然是他！此次岭南大捷，平定南诏，着实居功至伟。”

    “可我听说他虽是陛下唯一的亲弟弟，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就连去岭南也是陛……”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南平王的确与陛下一同被议储，但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能在岭南镇守十余年而未有不臣，足以表其忠心，况且如今的陛下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了……”

    “也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宫廷逸事一股脑儿钻进她的耳朵。由于薛见山太过公私分明，从不在家谈论国事，前朝兄弟阋墙也好，后宫争奇斗艳也罢，她一点也不比寻常百姓知道得多。再想八卦时，一声马儿嘶鸣贯穿天际，旁人皆被震慑，不再言语。

    马蹄声近，整齐而有训练有素。两旁护卫夹道中，左肩执披赤羽盔甲的骑兵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脸上未有面具之形，却一色绷紧。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人群全都不敢高声，明明纷拥的街市，宛若陷进死寂。

    不知谁家的孩子竟吓得哭起来。那孩童的母亲惊恐万状，却怎么也止不住。一骑将士突然下了马，妇人战战兢兢连忙要下跪求饶。

    将士赶紧递出块饴糖，冲着妇人孩子憨笑：“别怕别怕，尝尝这糖！甜齁了你就不想哭了！”

    “这……”妇人不敢接，倒是那孩子天真无邪立马抢过。放到嘴里，甜味袭来，果真笑得拍起手来。

    一个，两个……街上的人似是被感染，如同春雪消融般破冰，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据说，南平王麾下共有二十万大军，其中十五万留守岭南，剩余军士皆可受召入京。长安大多百姓从未踏入岭南，只听说蛮夷吃人饮血，很是可怖。由是能战胜蛮夷的南平军又是何怪物？便觉定是更为毛发悚然的猛兽。见到不过是和他们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活人，才放下来心，因而有了刚才的故事。

    听得几个少女和士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快看！那轿撵前的，好像是南平王世子长孙将军！”

    南平王的轿撵已到跟前，依稀银鞍走白马，浑身甲胄熠熠折闪，青年将领被甲执锐，气宇不凡。奈何模样太远，无法一睹庐山真面目，否则又怕误了多少姑娘的终身。

    军队行了大半后，看客也有些散了。有姈与梨花想回头找马，霎时间，飞沙走石，一群布衣脱了长袍化作蒙面黑影，抽出寒光逼人的长刀，从屋顶上、路摊边、到处看不见的角落汇流而上，朝车队万马奔腾。

    “保护南平王！”

    一支破空箭射穿轿顶，揭开了这场巷战的序幕。

    黑衣刺客左右横冲，百姓四处逃窜，无有不受牵连者，应声丧命。有姈与梨花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不留神被推搡掉进了街边的大水沟。这朱雀大街两旁的水沟倒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除了脏点臭点，完全可以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等人营救。

    有姈屏着气，听外面电闪雷鸣，厮杀震天。不时有刺客、百姓的尸体滚入，二人互相搀扶踩了贼人尸体，勉强露头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两股势力斗得难舍难分。南平王的亲卫赤羽军在轿撵前摆了盾阵，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刺客靠近，莫不被斩杀于轿前，血溅当场。

    有一点她想不通，这阵仗虽大，却未见南平王亲自出轿撵迎敌发号施令，堂堂大将军搞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另一边，赤羽军镇定如一，训练有素，自知指挥他们的另有其人，不由沿着那弓箭飞来之处看去。

    百步之内，青年垂弓搭箭，不觉背后突袭，霎时变换了武器，腰间佩刀出鞘，直插入敌手的肋间。血rou淋漓森森，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拔出剑身如舔血生花，弹指融为尘土飞散，涟色一碧如洗。

    有姈的脑海里冒出那句“十步杀一人”来，感叹李太白诚不欺她！再看看那张浴血的脸……嗯，这次什么诗也想不起来了。

    绝了……论当代年轻人用词的匮乏！

    再抬头时，薛家家奴正在不远处跃跃欲试寻找主仆。有姈和梨花趁机连滚带爬翻出沟壑，没想到，步子刚一迈开，却被粗暴揪住甩进人堆，一把血淋淋的刀横在眼前……

    有姈顾不上疼，环顾四周，数十个百姓都与她俩挟持在一起。刺客们企图用人质抵在与赤羽军对峙的阵前，暂时休战。

    为首的青年拨开人群出来问话。眸如清冽湖水，映出睫毛轻覆，沁血横飞，竟有凄厉肃杀之美。振臂一挥，面不改色，分明是笑面藏刀，毫不退让：“尔等已是穷途，劝速速束手就擒，还能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

    在幂篱的缝隙里，渊渟岳立的高大身姿遮住了全部的视线。威吓一出，但觉刺客手中刀刃更握紧了些：“素闻赤羽军是仁义之师，定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枉死。不如让南平王出来，人质即刻就放。”

    他并不作答，笑容收敛。

    刺客反而嘴角上扬，推出一人就地砍死。紧接着又拽出一个孕妇，一阵哭天抢地被推搡得血流不止。

    有姈吓得面色如土，想不到对面竟然无动于衷。为求自保，她只好一门心思寻找出路，绞尽脑汁。而同样惊恐的梨花却已经叫嚣了出去：“你们这群畜生！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自己没本事，把孕妇推出去当盾使，算什么东西！”

    梨花边说边哭，哭得有姈的心发麻，大脑更加一片空白。刺客显然被激怒，冷不防将梨花也蹭出来：“死到临头还嘴硬！”

    “等等！”

    说是迟那时快，刀未落下，她便咬咬牙心一横，急中生智。

    “反正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只是可笑，有些人明明做了王八，还在这里称大王！”

    像一只惊蝉般瑟瑟发着抖，她昂起头，视死如归地盯着贼人。

    围城外，湖光微微泛起涟漪，强忍笑意。忽而，青年抬头正视贼首：“这位姑娘说得不错。那轿子里的确实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说着，他拔刀挑飞部下的兵器，插进轿心。洞里，是一个皱皱巴巴的稻草人。

    有姈的骨头散了架，喜极而泣，看来天不想亡我啊！

    此时刺客也恍然中了埋伏，当机立断改了策略：“立刻挟人质出城！”

    “是！”

    任谁都知道作为人质绝不能离开赤羽军的视线。若是真把他们带到安全地带，安能完璧归赵？

    “说你们是王八，果然笨得可以！难道竟不知‘瓮中捉鳖’，须得找到瓮口才有一线生机吗？”

    刺客岂会看不出敌众我寡，凶多吉少，只不过冒死拼出城罢了。贼首用刀背舔了舔她的左脸，笑：“这位娘子千方百计想引我们注意，怕不是已有对策？”

    有姈强作镇定：“对策是有……眼下已在你手上。既然挟了人质，自当物尽其用。”

    贼首立马嘲讽：“我当是什么锦囊妙计。”

    “锦囊妙计谈不上。”有姈扬声，瞄了眼对面岿然不动的赤羽军：“我不敢以诸葛孔明自诩，可我确是当今天子亲封的玉兰公主，若我有失，他们断无法向阿耶交代！”

    所以，识相的，快点来救我！

    这才是有姈想说的话。

    青年果然神色微动，走上前细看。贼首立马将她握得死死的，持刀后退并问：“你如何证明？”

    “在我腰间。”

    不由分说，那人扯下确认，确是一枚公主府令牌。递给旁人又反复琢磨了一会，方才相信。

    “还真是公主，既然如此……”

    刺客不苟言笑。有姈却没有等来转机。相反的，刺客面露凶光，明显是要置她于死地！

    “放箭！”

    几乎在刀落下的同时，一声令下，耳边飞矢流星，擦过头顶直射贼首心脏。两边高墙上万箭齐发，准确无误地穿过刺客胸膛，连连倒下。有姈赶紧拥住梨花抱头蹲下，不敢妄动。刀剑叱咤，矢如电闪，厮杀叫喊，响彻凌云，不久灰飞烟灭，只剩遍地残骸，与烟霞一同散场。

    有姈睁开眼，那道苍然有力的背脊，如山芒一般巍峨耸立，目光坚毅远眺。不敢相信刚才在阎王手里抢过她的竟然是这样如同神祇般的人物。莫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轮到我这关？

    “不用追了。我已通知城卫营设下埋伏，以逸待劳。”

    有姈还在发愣，青年却看穿了她的想法，无情地开口打破她所有幻想：“左右赤羽，将这假冒公主之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