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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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眼看着时风潜又要落下一拳,反倒是威姐先开了口:“头一回来都这样,别弄破相了,今晚还要他干活的。” 时风潜正等着威姐这一句,她目光在季如夜凄惨的脸蛋上逗留了一下,松开了手,转而谄媚地看向威姐:“他就是没见过世面,在家里其实还算听话的。” 威姐不置可否地“嗯”一声,转头走了。 时风潜趁着威姐回头,才终于握了握季如夜的手。 “对不起。”季如夜被时风潜拉着,跟在威姐后面几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听见时风潜对他轻声道了个歉,心头便一片温暖。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他实际上已经很久不觉得委屈了。 即便时风潜对他再过分一些,他或许也怪不到时风潜头上。 更何况他明白,明白她是为了任务,明白她是为了帮自己。 与之相对的,是他自己的不成熟,打乱了计划的执行。 与目光短浅的男人相比,女人总是这么沉稳持重、高瞻远瞩的,她们不会错,错了也无非是受到小人的欺骗、妖男的蛊惑。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出了问题,女人是不需要道歉的。 被女同学翻出卫生巾嘲笑,是正常的,谁让男人会流脏东西呢? 被母亲和meimei打骂指使,是活该的,一定是他犯了什么错。 被同事指指点点,也早就是意料之中的,谁叫他不像其他懂事的男孩那样,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文员,甚至家庭主夫? 季如夜疑惑过、不解过、抗拒过,但千年以来的这些成见,还是像是一枚钢印,戳在他心上,隐隐约约,清洗不掉。 他渐渐被同化,被刻上“女人永远不需要向男人道歉”的固有思维。 而时风潜总是不同。 季如夜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如此与众不同的时风潜,仿佛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 但他心里仍旧只是感到幸运,感谢着自己的生命里,能够有幸遇见这样的一个人。 他悄悄回握住时风潜的手,好像在试图给自己打气,时风潜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仿佛在对自己承诺什么的神情。 那副神情让时风潜久久不能忘怀。 她甚至在把季如夜推进那间小屋之前,产生了就此带着季如夜远走高飞的冲动。 可那青涩的冲动,还是在她一如既往的理性面前折服了。 她没等威姐交代,自己就关上了那扇门,把季如夜锁进了那一方地狱。 “你倒是挺干脆的啊。”威姐也留在了门口,伸手给时风潜递了根烟:“真是你夫郎吗?” 时风潜接了烟,却没回答。 她在这方面的经验确实不足,怕自己多说多错,不如扮演一个亲手给自己戴绿帽的、老实、可怜、木讷的妻主。 她身边还有几个女人,都站在那低着头,裹得很严实。 她们纷纷靠着低矮的砖墙,被糊了厚厚塑料布的窗子里,那暧昧昏黄的灯光映得半死不活,看上去像一排排恐怖的死尸。 于是时风潜努力融入其中,和她们彼此之间避免着任何一点眼神的接触,否则那份复杂的情绪,就会变成尖刀,刺破这些女人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需要的,不是与这些送夫甚至送子卖yin的女人融为一体,而是尽快摸清这个非法组织的架构——以及背后的势力,然后将其连根拔起。 不知怎么,她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接了这次任务。 按照原计划,和局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女人一贯的做法,换了别人来,一定就这么指望着季如夜了。 等着那个男人用自己的伤和血为代价,不知多艰难地爬上去,然后她们坐享其成。 时风潜也可以这么做,但她等不及——也舍不得。 “威姐。”她抽掉了一根烟,把烟蒂掐在雪里,看向了身旁那个同她们一起站着,却好像不知道冷的女人:“得多久啊?” 威姐仍转着打火机,含糊地回了一句:“早着呢。” 冷风难捱起来,巷子中传来踏雪而行的声音。 时风潜略微警惕起来,威姐的神情也明显松动了。 但时风潜转头去看时,却发现威姐脸上戾气散尽,带上了奇怪的柔和。 “mama!”跑在前面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大概也就六七岁,踩在雪里只能露出小半截大腿。 与之相比,威姐的动作利落又轻盈,她迎上去抱起了那男孩,搂在怀里贴向对方的脸蛋:“乔乔怎么来啦?冷不冷呀?” “不冷不冷,想mama了。”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还捧着威姐的脸,往它脸颊边的那道疤上吹气:“mama脸好冷呀,我给你吹吹就不冷了。” “乔乔,不要缠着mama。”跟在后面而来的男人明显身体不大好,苍白又瘦弱,大衣裹得很紧,脚步还有点蹒跚。 他在威姐面前站定,看上去有点歉疚:“对不起妻主,乔乔一直说想您。只好带他来了。” “没事。”威姐的面相怎么看怎么刻薄,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温柔:“我就是心疼你们,等冬天这阵忙过去,我一定多陪陪你们。” “mamamama。”乔乔见母亲的视线都黏在父亲身上,似乎有点不满起来,他把脸蛋抻到威姐面前,撒起娇来:“我想和思佟jiejie出去玩,爸爸不让。” “乔乔!”男人的脸紧张起来,嘴唇咬得发白,威姐的脸色也有些黯淡下去。 “那你要听爸爸的话。”她有些不自然地捏了捏乔乔的手,劝道:“肖敏meimei不是也喜欢找你玩吗?和肖敏meimei玩好不好?” “我不要!不喜欢她!”乔乔就地闹起来,威姐当机立断地抱着乔乔走远了一段,男人也踉跄着跟在后面离开了。 “有意思吧?”威姐一家走远后,时风潜身边的女人忽然动了一下,打量起时风潜来:“你要天天来,还有好戏看呢。” 时风潜扯着嘴角笑了笑,心底盘算着,已经朝那说话的女人走得更近了一些:“您和威姐熟呀?” “不熟。懒得和她熟。”女人的眼神躲闪起来,似乎不想说更多:“别问我。” 随后她便又恢复了死尸般的态度,直到旁边的小门一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个男人,她才看了一眼,沉默地走开了。 男人穿得很单薄,显然是刚经过情事,脚步虚浮跟不上女人。 女人走出去一段,回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当即快走几步,走到男人身后推搡起来:“快点,也不多穿件衣服,怕别人看不出你是破鞋?” 声音远去,时风潜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什么,只随着时间的推移,看那一排小屋的门陆陆续续打开了,从里面出来各异的男人,由着他们各自从不抬头的女人带走。 到了最后,那一排只剩下了时风潜。 威姐仍没有回来,时风潜当即悄悄地挑破了窗子上的塑料布,擦掉外层的霜,看向那窗子里模模糊糊的场景。 窗子里面也有一层霜,她只能看清几个人影,色彩单一,说明都是裸体。 时风潜抿起唇,悄悄摘下了手套,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与她身上的穿着极其不搭,月光下仿佛显出极闪耀的光芒来。 这是她的婚戒,时青买的。 她并没做什么要求,时青拿出来时却很得意,活像个等夸奖的孩子,但说出的话还是很不中听:“那天逛街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盯着这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没见过世面,快戴上,以后别给我丢人。” 其实时青这个人,并没有他的嘴巴那么讨人厌。 ——每次时风潜看到这枚戒指,都会这样短暂地想一下。 这样好的钻戒,对时青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况且它不只是一枚钻戒。 时风潜手指轻掰,轻易便将那顶上的钻石从戒托上取了下来,尖锐的钻角似乎被刻意打磨过,时风潜将巧劲一用,便摁着那钻石,将眼前的玻璃切开了一角。 一声呻吟似乎顺着那缝隙泄露出来。 是痛苦的呻吟。 是季如夜的声音。 时风潜皱起眉,忍着心中想要去看的冲动,将那被切出来的缝隙留给了手上那枚小小的监控装置。 威姐折返的脚步声和时风潜重新粘好塑料布的声音重合着,然而威姐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你出汗了?” “我听到了。”时风潜把双手藏进口袋里,在里面思考般拨弄着那颗钻石,脸上堆起复杂的神情:“姐,我在家也是打夫郎的,但也没听他叫这么惨过——” 威姐眯起了眼睛,时风潜却像来时那样笑了笑:“我是不是,高低得比其他那些人,多拿点啊?” 讶异的神色在威姐脸上渐渐变成鄙夷,她皱着眉,嫌恶地骂了句“没骨气的女人”,却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应该快了,回去等你的钱到了账,别再做这种靠自家男人吃饭,还对不起自家男人的事。” 时风潜的笑容僵了僵,瞥开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在演戏。 她也知道自己没在演戏。 她从一个流氓嘴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对时青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