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猫 因果(上)

    被吞掉以前，末丧鸟感觉到锐利的爪子划开自己的胸膛，身体内的勾玉奔向自由似的往外串，本来和他相性不佳，有了出口后终究相斥远离。

    他隐约感觉到第二股力量离开身躯，那是森林守护神的勾玉，也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维持形体的重要物品，没有那个的话……

    「咳、唔。」

    他经歷过非常多场死亡，但每次都当成儿戏一般，反正寄生的动物死亡也能再寄生下一隻，只要拥有勾玉维持形体，他甚至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不死之身，万万没想到会有被吞掉的一日。

    ──你，大意了呢。

    沉稳而熟悉的声线忽远忽近，末丧鸟感到很怀念，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和森林守护神对话，朦胧的思绪转悠到尚未来到这个星球之前。

    末丧鸟一族在菲尔斯特斯是有名的魔物，因为具有一双能看穿灵魂的眼，专食动物的灵魂，人类因为惧怕他们，开始对他们一族展开攻坚，两方对抗之下，末丧鸟们渐渐变成以人类灵魂为食。

    然而并非全部，族内分成两派，一派是继续食用低等动物的和平派，另一派坚决吃光人类，打算剷平人类的帝国，他是属于和平派，甚至对人类抱有好感，因此在一次进攻时偷偷跟过去，想要和人类的领导者谈谈。

    他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到现场身分最高的人类，才刚靠近，另一个人类立即跳出来挡在他们之间，他耗费魔力将末丧鸟语转换成人类语言，只为了表达善意，然而那个人却说：「团长，别相信魔物的话，他们只会妖言惑眾。」

    他还想努力一把，后面却有同伴打算偷袭团长，他赶紧从他们头上飞过去扑向同伴，救了那名大人物，这么一来，人类应该就会相信他了吧？

    「受死吧，魔物！」

    回应他的却是斩首之刑，在震惊与绝望中，他出爪撕裂了那个人类的心脏。

    然后他就沦落到这个地方，没有同伴、没有人类、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当时他十分虚弱，每隔一阵子就会捕食动物的灵魂，有一天，他受到某种吸引而进入森林，见到森林守护神，那是一头有角的白色巨狼。

    「你吃掉许多人类灵魂，我得消灭你。」

    「可是，我吃的明明是动物。」

    「那些动物是人类的另一种样貌，这里所有的动物都是人类。」

    「什么？」他哀求道：「请不要杀我，我也是为了活下去。」

    「你不是这个星球上该有的生物，况且，你破坏了因果，有些人类因为你的关係，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事实上，我很喜欢人类，若不是我族和人类处于敌对状态，我是很想和人类亲近的。」

    「人类有什么好？」

    他说出许多人类的优缺点以及有趣的地方，唯一没说的是被人类背叛的心情。

    为什么呢？他明明救了他们，却遭到致命的报復，至今他仍然不懂，所以他想，如果有机会他想要更接近人类，了解人类的想法。

    他的想法似乎直接传达给守护神，只见巨狼表情微变，「我看了这些人类几千年几万年，仍旧有许多无法理解之处，凭你，能吗？」

    末丧鸟沉默了，他不知道。

    「罢了，你就在我这里待着，把这个吃下去。」巨狼胸口的绿色月牙勾玉缓缓浮出，漂浮到他面前：「这里面寄宿我部分的力量，吃下去能够助你凝聚型体，不须再进食，同样的，你也无法再食用人类灵魂。」

    他明白这是一种契约，守护神供给他力量，相对的，他不能继续伤害这里的生灵，只要有能接近人类的机会，那么他愿意。

    于是，他吞入勾玉，感觉身子一紧，本来飘逸轻灵的身体变得沉重，而且形体也比在菲尔斯特斯时小上许多，根本只有麻雀大小，事后他有找机会向守护神抱怨，然而对方的说法是，领域里除了他们两个不会有其他动物，他很安全。

    末丧鸟平时的消遣是看镜湖里的画面，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人类记忆，他藉此了解人类，只不过，看得愈多便愈想去接触真正的人类，某日，他找到机会逃出去。

    这次，他的视野出现很大的改变，他依旧能看见动物体内的人类灵魂，而每个灵魂中延伸出许多条线，可能牵连着好几不同的隻动物，他一边研究这些现象一边在外流浪。

    在外流浪十分辛苦，虽然没有动物会他感兴趣，但他必须躲避守护神派来捉他的追兵，躲在树上被鸟类排挤欺负，他说他们是人，然而没有任何动物相信他，直到他遇上鬣狗、狐狸和山猪的神祕组合。

    动物们创建组织，并且将他奉为灵鸟，末丧鸟发现只要接触过一段时间，该动物就会逐渐想起生前的记忆，慢慢地变回人的样貌，不再是一隻只为求生的动物，对末丧鸟而言宛如生活在人类团体之中，他既兴奋又羡慕，想要更融入人群，却发现那些人和他始终保有距离。

    因为，他不是人。

    一种更加贪心的想法聚积在心底，他要想办法变成人，首先，他需要拥有和动物们相同的外貌，毕竟在人类眼里，他不是鸟也不是蝙蝠，是隻四不像。

    末丧鸟暗中做了几次实验，试图驱赶动物躯体的人类灵魂，皆以失败收场，由于能量不足，他无法支撑被夺去灵魂的rou体，好几隻动物接连丧生，组织里开始有声浪说他是罪魁祸首，吃掉那些受害动物的灵魂。

    那些动物说的也没错，末丧鸟本以灵魂为食，儘管这次不是为了吃，照样对人类造成伤害，当时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从神降为妖魔只需要一瞬间，恰巧一隻号称正义的老虎来踢馆，团员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吸走，才让他存活下来。

    后来，他见到那隻守护神派来的老虎，那隻老虎没有线。

    不，正确的说，那隻老虎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线，在他们见面的当下，线缓缓的延伸过来，穿入他的身体里。

    明明没有实质上的受伤，心脏却宛如被手掌紧紧扼住，他半晌喘不过气，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守护神说过：「你破坏了因果。」

    若说那些线是动物本身必须承担的因果线，那么这隻老虎的因果线会跑到他身体里只有一种解释──他吃掉那个本该承受因果的人类灵魂。

    所以这隻老虎是来找他復仇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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