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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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对于老铁的质问似乎恍若未闻,他仍是不发一言,只呆呆站在铁匠铺门口,倒是符申率先反应过来,他揽着杨善的肩将人带入铺子内,同时立刻转身将门重重关上,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嘈杂喧闹统统阻隔在外边。 老铁的阻拦声他不是没听见,不过既然出了这档子事,就别指望他能完全尊重这些个人意愿了。符申掏出帕子来,帮杨善温柔擦去头顶发间那些残余的污水,对方倒是乖乖的没有躲,只抬眼看了过来,视线与他相撞,随后咋了咋舌说道:“给我,我自己来。” 符申赶忙停了动作,把帕子拧了再递给他,态度殷切得宛如几十年忠仆。杨善有些好笑又有些纳闷,他接了帕子给自己擦脸,朝已经举着铁签警惕后退了好多步的老铁努了努嘴,无奈道:“别一副凶相,我还有事儿要问他。” 符申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杨善嘴角勾了勾,随后边擦着头发边朝老铁那边随意靠近了几步,淡然问道:“铁兄这是怎么了?进门的都是客,哪有平白朝客人泼水的道理呢。” “你、你站住了,不要给我过来,还有你也是一样,”老铁恨恨挥舞着烧得火红的铁签威胁道,“都给我滚出去!jian夫yin妇!卖色求荣!耻辱!你们的列祖列宗都会为你们感到羞愧的!这样的人也不配当我的客人!” 他骂人的话语接连蹦出,然而大概是老实惯了,翻来覆去也只有些算得上司空见惯的词语,加上那憨厚的口音,能真正侮辱到人的部分少之又少,并起不到多少作用,反倒是让符申和杨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老铁已经彻底相信了那些谣言了。 不过即使如此,那一盆水的仇自己还是会一直记得的。符申蹙着眉上前几步,将离那人又是很近的杨善拦下,摇头示意铁签危险,自己去问就好。杨善自然是乐得省事,他将那日的事情转告,然后找了个铺里的小矮凳悠哉坐下,把问话全部丢给符申,继续和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作斗争了。 而符申一旦真的认真起来,该狠的狠,该拗的拗,见过的人无一不觉得,他是罕见的只要想就能做到的类型。等铁匠铺的大门重新打开时,看热闹的人群早已耐不住散去,符申和杨善若无其事从里走出,光看神情,仿佛真的只是刚逛完铺子,一派轻松惬意。 “我要回去沐浴更衣了。”杨善撇撇嘴轻声说着,一身的脏与湿简直是他的死xue,要不是方才刚进铺子东西都还没问出,他都恨不得直接打道回府。符申转头看他,止不住地笑了笑,随后应道:“那在下先送杨大人回府,然后再去楼坊与他们汇合,等交换完情报的就再回来。” 方才一通问话,再结合教里目前打探到的情况,符申直觉认为,那些被老铁他们撞见的,鬼鬼祟祟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干的人,可能正与如今这些漫天飞舞的谣言有关,他需要与玄阴以及山盟的人多交流信息,尽快把那些害虫也好、臭鸟也罢,一一揪出来利索处理掉,不能再拖了。 “回来?你家又不在杨府,怎么能叫回来,这是不打算在楼坊里待了?”杨善好笑挑了挑眉,“符大侠到底打算以哪儿作为你的大本营啊?还有没有个准话了?” 符申但笑不语,只拿手指指了指路,随后率先走在前头,笑盈盈往杨府的方向而去,杨善无趣翻了个白眼,几步跟上他明显是放慢了的脚步,一道先往杨府回去了。 杨府不似之前繁盛,但热水还是随时有的,杨善闭着眼泡入热气腾腾的水中,将那些污浊尽数洗去,至于衣物,早已交给了大惊小怪朝着符申连声追问的管家去了,回想着那人在管家面前慌里慌张解释事情原委的样子,杨善止不住地想笑,暖洋洋的水汽烘得他身心俱是一松,连动作都不由慢了几分,等终于沐浴完毕时,符申早已去了楼坊,而他则任由精神舒缓下来,点了熏香窝进床铺里,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再睁眼时,已然到了可以用晚饭的时间。 看来今日是锻炼不成了。杨善遗憾叹着气,来到正堂准备用饭时便发现,随着一桌好菜香喷喷上桌,符申不知何时也到了,正一副主人模样等着他一块儿呢。 “来来来,杨大人,该吃些好的补一补了。”他笑盈盈说着,盛了装着菌菇山药的鸡汤向杨善递来一碗,至于那些该查的事情,他轻轻吹去汤上的热气,极其冷静地给出了回答。 “在查。” 不同于他人那些敷衍了事的“在做了”,符申既然这么说,那便是真的很认真在查了,一旦有了结果自然会说。杨善心下了然,埋头喝汤吃菜,没再多问。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离京前的时候,巡街、休息、练武、用药,杨善几点一线的生活相当健康且规律,但时不时就很忙碌的符申和玄阴众人,以及周围那些散不去的流言蜚语,都让他清楚地知道,风雨欲来罢了,而且这暴风雨前似乎也不怎么宁静。 在他的刻意而为下,那些流言渐渐变本加厉,效果甚至有些超乎预期。那日与梁潭和符申的互动,还有被铁匠泼水的意外,都使得许多言论仿佛得到了证实,而他毫不避讳仍然与那二人来往的种种,让事态更是逐渐发酵,某天,他甚至见到了自己的手下们也在窃窃私语,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蠢蠢欲动想向他这个当事人直接寻求答案了。 “有种的就当面来说、来对峙。”他嗤笑着,是在对不老实的手下说,也是在对那个企图抹黑他的始作俑者说。他相信他对于谣言的任何回应都会被传开去的,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多口杂,这挑衅早晚会传入目标的耳朵里,至于敢不敢来,那就要看对手的忍耐力究竟有多少了。 这边他专心恢复身体、顺带应对谣言之事,符申那边则主攻苍鹫庄,细查其踪、穷追不舍,山盟与玄阴的人都在京城进出得愈发频繁,杨善也不可避免地与花如梦碰了好几次面。 两人只当是点头之交,彼此除了礼节性的问候再无其他,可偏偏花如梦率领的山盟乃是此次对付苍鹫庄的主力军,千丝万缕的联系之下,符申不得不当起了夹在其中的大恶人,与两人分别聊天时,总是免不得的要提到对方。 “所以,按着花盟主的设想,苍鹫庄应当就是在西北那一带了,”符申将他们内部的卷宗带到杨府来,坦诚布公地就这么摊在杨善的桌子上,“青鹫奴的嘴难撬,但日常行为却最难掩饰,据他们暗中观察到的来看,也确实符合西北几个地方的日常生活习惯,加上山盟的探子连日探访,已经锁定了周围绵延环山的大冬镇,他们苍鹫的大本营,十有八九就在那些山上了。” 杨善闻言随口夸了句山盟的效率,挑眉问道:“这是打算直捣老巢了啊?最初不是要调查他们搞事的缘由么,弄清楚了吗?” “花盟主说,既然苍鹫庄一贯作恶多端,那就干脆携两教之力一举端了再说,也算为民除害了,至于缘由,可以留着慢慢清算。”符申笑盈盈说着,见杨善听得认真,对花如梦此人并无过多反应,内心感慨,笑叹着继续道:“她确实是个果决有魄力的领导者,对那些谣言都一笑了之,听闻可能与苍鹫有关后,也同意加派人手往那一方面调查……” “所以确实有关,是吗?”杨善略一打断他的话,见人点头了,不由咋了咋舌,面色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符申自然知道原因,他们二人不是没讨论过谣言和苍鹫有关的可能性,毕竟一切都来得过于巧合了。如今猜想得到了证实,然而留给两人的依然有一堆疑问,选在这个时间的谣言,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分散精力而使用的障眼法?亦或者是确实针对杨善而来?苍鹫的种种行为背后,原因依然成谜,依目前的形势来看,还真是要等一网打尽之后才能知晓了。 至于最坏的设想——两人都清楚,之前很多事儿还算不得结束,对此,他们彼此都已心照不宣。 “那么,接下来你们的行动是?打算直取大冬镇吗,看来又得离京了?” 杨善单手支着脑袋,把那本地图册翻开。大冬镇的位置比长乐镇还要偏远一些,这几日他有看见山盟的不少人在往城外去,看来是已经行动,陆续出发了,不过估摸着来回,哪怕顺利都得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刚好和向朝廷交付玄阴队伍,共抗匈奴一事的期限撞上,还真是有点赶了。 符申正欲接话,却见管家急匆匆走了进来,他满脸愁容,行了个礼后先为打扰了谈话而道歉,随后急道有玄阴的人来传话,情况紧急又突然,请他们二人务必听一听。 符申闻言也是满面疑惑,连他都事先不知道的事儿,看来确实是突发状况了。杨善立刻应允,而随后被请入内的人,身着一身粗布麻衣,还随身背着走街串巷叫卖用的小摊,打眼看去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贩夫走卒。 “教主!启禀教主,不好了,他们传出更离谱的谣言了,而且还传出了一句,可能会煽动某些冲动之人动手的话。”那人脸色是显而易见的不好,或许是刚听到消息就跑来的,还有些气喘吁吁,符申温声让他冷静缓和一下,同时也朝杨善那边努努嘴,示意当事人在场,有话直说。那人缓过了气,也冷静下来,一拱手后先将那句话完整转述了过来。 “妖人惑乱,阴德已散,降而取之,化为己有,同算功德——” “妖人?看来指的是本官了,”杨善嗤笑一声,并不以为意,“他的意思就是我的阴德已经散了,对付我的人可以获得那些阴德,也就是行善积德了呗?说到底还是想借他人之手的怂货罢了,反倒没什么可惧的了。” 符申的神色却是严肃不少,他向那人打听了这句话目前的流传情况,摇头道:“但总有些人是信这个的,或者说,会信这些的才是多数,若都是清醒之人,那些谣言也就不会传到现在了。” 那玄阴门人点头如捣蒜,认真念叨着“不可轻敌”,符申了解完情况便让他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别被发现异样,而他则忍不住地起身来回踱步,最终在杨善不耐直呼头晕让他坐下的声音里,一拍手决定道:“有花盟主和山盟玄阴的那么多人在,对付苍鹫手到擒来,我就不去大冬镇了。” “什么?”杨善疑惑反问,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别管谣言,现在对付苍鹫才是最要紧的,你身为教主,哪有不去的道理?” “不,正因为我是教主,现在才该镇守京城,”符申停在对方身侧,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抚并解释道:“对付一个苍鹫,按着计划本就不该倾巢而出。如果谣言是针对你的,那么我留下,自然是对的;如果只是障眼法,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中计,不也是对的么。去往大冬镇的多是精英,我方才考量过了,缺我一个武夫,不影响大局——” 他说着,在杨善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握拳支着下颚,诚恳朝人眨着双眼,“——但是杨大人这边,真的不觉得缺了我一个么?长乐镇都一起出生入死了,这些事不更应该共同面对,难道我们还算不上顶好的搭档?” 此情此景此话,杨善额角青筋蹦了又蹦,不知是该先扶他起来才好,还是先给他一拳才好。最终,他只得拖着长音叹道:“行,都随你,反正符大教主的行动,何时轮得到我一个小都尉来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