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玉篇】斩龙记
平玉篇 “传说，魏晋南北末年有位君王，好征战四方，这穷兵黩武让当时的社会，那是民不聊生啊。 君王曾派出一位将军，赐给他西汉刘邦斩蛇起义所用的赤霄剑，命他前往边塞作战。 这位杨将军在玉门关遇一白龙搅乱战事，底下士兵不敢冒犯神龙，可那堂堂杨将军，是为打胜战不择手段！ 哇呀呀呀～只见将军长剑高举，银光一闪，赤霄剑正中白龙七寸心脏逆鳞处！当时当刻，龙吟九霄，日月昏暗，狂风怒吼，天地同悲，龙血洒落之地，俱为焦土。 将军得胜，班师回朝，帝王连连赞赏。 可青天白日下，朝堂忽降一方士，言说龙乃国之运数，将军斩龙，便砍断国运，王朝难有后继，不日就要灭亡。 帝王害怕了，求问方士，无果，一怒之下杀了杨将军告祭神龙，祈求上天原谅。 可惜啊可惜，为时已晚，神龙因剑中七寸，龙身断节不一，前短后长，后来，这个本可以延续数百年的王朝便分为前三十八年、后二百八十九年的隋唐两朝。” 茶楼的听众入了神，说书先生这一停顿，方才纷纷倒吸了口气。 “这……这杨将军无错啊。”有人提出异议，“不杀神龙，延误军机，杀神龙，被推顶罪，杀或不杀，都是个死。” “就是啊。”众人皆附和。 说书先生一拍桌，抚须道:“谁说不是呢，要不后世人为何言说，‘杨将军就是命里该有这一劫’呢。 原来啊，那二者都是神仙，白龙是天上的玉帝，杨将军是天上的神将。白龙下凡成为敌方玉氏的守护神，龙性本yin，他化身美貌女子假救将军再行勾引，甚至要求嫁与将军为妻，最后搅乱边塞，引得天道亲自给杨将军上了罪名。 说:‘你与天帝既是君臣又是夫妻，为人臣，弑杀君王；为人夫，手刃爱妻。十足冷心冷血，其罪当诛，判贬入地狱道，永生永世堕无间地狱不得出。’ 杨将军认罪，就在他要跳下诛仙台那一刻，白龙出现了。 原是瑶池王母出面劝说，将军有错，白龙难道就无错？她对白龙道出一句‘一夜夫妻百日恩’，出手一救，免了将军死劫，也算功德一件。” 说书先生停下，众人听得正精彩，忙让他快讲。 先生呵呵一笑，拱手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哎呀你这……” 这十足吊人胃口，大家抓心挠腮，浑身不适，可人家先生不说，难道还强迫他开口，若坏了规矩以后还听不听书了？ 无法，众人就要起身离开。 茶楼大堂角落处坐着个男人，戴着幂?，看不清眼眸，他扯扯嘴角，高声道:“故事最后，神龙陨落人间，将军追随下界，但双双不知所踪。” “什么？” “你说什么？” 说书先生本都要回后台了，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抖着手指着那个白衣男人，“你……你这人好生过分，你乱说结局，胡扯！你你你，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你中间讲错了，这属实是乱编排！我忍不住才开口的嘛。” “这是传说，传说！”说书先生快气炸了。 茶楼里乱作一团。 那白衣男子后边闪出个黑衣人，放下一袋钱，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替……替哥哥向先生、向大家赔罪了，今日全楼吃食，在下包了。” 袋子里放了近三倍的银子加一纸条，写着多出的部分赔给说书先生。 黑衣人拉着白衣服那人出茶楼，上了主街，融进了人群里。 “这位兄台，我与你不相识吧，我打哪儿来的一个便宜弟弟？” 镇外的小树林里，白衣人靠树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男人刚刚在茶楼里的爽朗豪迈消失不见，有些拘谨地沉默半晌，才抬首道:“陛下，您还是这么任性。” 这个称呼……润玉瞳孔一缩，良久，抬手掀开了幂?，露出那张千百年未变的脸。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您听书时曾低语，一句‘神龙是化身男子而非女子’，一句‘是杨将军求娶神龙’，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当时是我求娶身为男子的您呢？” “杨平！”润玉喝道，听得出来他怒极，“我当时牺牲自己保你去幽冥界避祸，你居然还跳诛仙台！就这么糟践我的心意？” “不是！”杨平扯下斗笠，俊朗的脸上有难过、愧疚，他唇舌干涩，艰难道:“不是糟践……我就是想找您，修为、神职、身后名，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我要您。” “你想怎么要？”润玉一开口，顿觉有点变味了。 杨平拼命眨眼，呐呐道:“您……能不能别再躲我了，我找了您这么多年。” 老槐树下，润玉要找地方坐下来，杨平看了看，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土上，“陛下，您坐这儿吧。” 润玉白他一眼，把衣服捡起来拍了拍，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当陛下好多年，瞎讲究什么。” 杨平看着他随意席地而坐的样子，与以前高坐龙椅的帝王形象相差实在太远。 润玉见他迟迟不动，抬头问道:“怎么？觉得我不染凡尘的形象毁了？” “不是。”杨平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是觉得，我连累了您，害您回不去了。” “胡思乱想些什么！我那时本来就犯了天条，再说，当了这么久的天帝，也累了倦了，还不如就此离开。”润玉无所谓道。 两厢沉默，润玉斟酌许久，才开口问杨平，“你现在……还做那个梦吗？” 杨平沉默。 一切的开始，都源于那个梦。 年少的杨平有一桩不敢告人的心事，他爱慕应德而生、化身白龙的天帝，那人高高在上，尊贵无双，杨平不敢有任何奢望，但每看那人一次，他心里都能雀跃好久，如春花初放、蝶翼轻展。 等他渐渐长大，努力许久，从小兵当上神将之后，他开始做一个梦。杨平梦到了天帝的陨落，反反复复，每每惊醒，进而影响到他的修行。 最让他害怕的是，润玉知道了，因为他打伤了他人。 “杨将军，身为神将，你分不清幻象与现实么？”润玉问他。 “蒙陛下教导，臣却……如此无用。”杨平被玄铁穿了琵琶骨，锁在天柱上，他受了伤，说话间嘴角不断溢出血，“陛下，杀了臣吧。” 杨平捅的篓子有点大，天道谴罚下来，必要夺他性命，但被润玉拦下了。 润玉沉默许久，最后道:“下界去吧，什么时候历劫成功，就什么时候回来。” 杨平下界，托生杨家，成了将军。 “将军此次出关，朕赐你赤霄宝剑，传闻汉高祖刘邦用此剑斩蛇起首，创立汉朝，想必将军也能为我朝带来捷报。” 言下之意，不成功便成仁。 杨平接过赤霄剑，踏上西征的路程，他也不明白，为何他的骨子里，生来就有忠君的思想，虽然他对这个帝王并不信服。 冥冥中，他似乎曾虔诚拥护着另一个帝王，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杨平率兵抵达青海湖畔。 “将军，往西北再有五十里，便是玉氏的边陲小镇，多住着他们戍边军的后代家人。” 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青海湖。 杨平不喜欢这里，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沙，冷脸道:“就地扎营。” 入夜，杨平在营帐内看军事图，手下突然来报。 “将军，湖边巡守小队遇袭。” 杨平立即带人前往，到时却已经解决，己方伤了四人，偷袭者全部被捕，且留有两个活口。 “将军，这些都是玉氏戍边军里的人。”副将认出来，想差人严加拷问。 那两个死士蓦地抬起头，他们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小袭，便引来对方的将领。 尖锐的哨声在夜空下响起，杨平心道不好，一脚踢歪吹哨人的头，却为时已晚，湖中潜藏着的死士纷纷浮出水面。 霎时，暗箭齐发。 “闪避！”杨平拉过身边侍卫，拍掉他手中的火把，“架盾！” 敌方手持连弩，这边人手不多，眼见快支撑不住。 兵荒马乱中，有一阵沉闷的声响从湖中传来，大地隐隐震颤。 双方竟不约而同停下，看向湖面。 漆黑的水域爆开，哗啦声中一个巨物伸展着身体。 鹿角牛耳，蛇项凤爪，须髯飘逸，鬃毛盛密，通体莹白散发着微光，让人将它看得清清楚楚，这赫然是尾白龙！ “这……这是青海湖的龙神！” 玉氏的人纷纷跪地叩拜，却见那白龙背后缓缓展开双翼，扑扇两下，乘风踏月而来，转眼便将死士通通吞吃入腹。 所有人都呆住，唯有杨平，他清醒地看着那条龙，认出来了那是谁，也想起以前的一切。 润玉深深看了杨平一眼，庞大的身躯回归青海湖，掀起的冲天水柱浇湿了岸边的人。 四下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大家一身湿漉漉证明龙真的出现过，巡守将士惊魂不定，在杨平的带领下回到大营。 夜晚，营帐内凭空出现个人。 杨平怕惊动他人，没有点燃烛火，借着稀薄的月光翻身下跪，低声唤道:“臣杨平，恭迎天帝陛下。” 润玉让他起身，自己寻着坐处。 杨平的帐内极简单，只好将润玉让到自己的座位上。 “陛下，您怎么会下界来？” “天道的惩戒没那么简单，我怕有人使绊故意叫你历劫失败，便下来了。” “……”杨平静默半晌，才开口:“天道肯么？” “不肯，我不也下来了么。”润玉漫不经心，语气带着报复的快意。 “陛下不该如此任性。”杨平劝说。 润玉睨他一眼，“你是我的神将，我身为天帝，自然该护着你。” 杨平无奈，笑着看他，心道，该是臣护着陛下才对。 “对了。”润玉想起，“我方才可是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润玉真的很单纯，杨平是这么认为的。他出身高贵，性情纯良，凭借天生的功德当上天帝，臣子修行受阻，那就历劫；怕杨平被人暗算，那就亲临下界；杨平有难，那就出手相助；救了人，那就要人报答。直来直往，耿直，又可爱。 杨平内心忽然升起一个罪恶的念头，连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滋生出来的欲望迅速膨胀，顺时吞噬了他的所有理智。 “陛下，臣以身相许吧。”他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的是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润玉差点跌下椅子。 “什……什么？”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臣只能把自己赔给您了。” 润玉被唬住了。 这要是个正常的帝王，必然一道雷把杨平劈个干净，以绝后患，可惜，润玉不正常，他天生反骨，逆天道而行逆惯了。 “一言为定。”润玉两眼闪光，显然觉得这事很好玩，“那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等臣平了战事，回去用八抬大轿娶您。”杨平觉得自己疯了。 开心的是，有人陪他一起疯。 “现在！就现在！” 润玉白天缩小藏在杨平袖中，晚上就出来和他窝在一起，他在上界也没有成亲，不知道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至于礼数—— 拜天地？免了，润玉原话:“我就是天帝。” 拜父母？那倒是朝着家的方向拜了。 夫妻对拜？杨平实在没敢让润玉跪他。 事到临头，他退缩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 他们就像孩童手中的人偶，被各自互不相通的心思支配着动作，进行这场幼稚可笑的婚礼。 两人在这里一起待了两个月，润玉始终不说他下界的真正目的，咬死只言是保护杨平。 后来在玉门关，两军交战，玉氏军中响起羌笛声，杨平衣袖鼓动，一尾小白龙应声飞出，显出原身降临战场，阻隔在敌我之间。 那晚在湖畔见识过神龙的将士皆喜，以为神龙要相助己方，可众人眼见玉氏全军下跪白龙，杨平听懂了他们口中的言语—— 他们在跪拜自己的守护神。 天帝违背天道私自下界，又不顾天道命令不行守护玉氏之责，二犯天条，终引得天道出手。 润玉原本清澈如琉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迷雾，他被控失了智，在战场上大开杀戒。 杨平惊疑不定，抽出赤霄剑抵挡。 恶战数时，杨平的剑在润玉身上留下无数伤口，他用剑撑着自己，狠狠咽下口中的血沫，哑着嗓子道:“陛……润玉！停下来！” 恢复一丝清明的润玉咬牙道:“杨平，赶紧杀了我，我控制不住了，再拖下去，这里一切都要化为齑粉。” 杨平如何舍得，可难道不杀神龙，由着失控的润玉屠了这一方土地？ 最后，如同世人皆知那般，杨平将神龙一剑穿心，他弑了天上君王的同时，也杀了自己的妻子。 润玉当即归天，杨平班师回朝，为保家人，向皇帝请求自戕。 九天之上，天道审判，任润玉百般cao作，也没能改变对杨平弑君杀妻的惩罚，更何况他自己也犯了错。 润玉高声数尽天道不仁不善之举共十二则，强硬将杨平贬去幽冥界，自己负气辞了天帝之位，用应龙之身挡去劫数，陨落下界。 杨平站在天道轮回前，将润玉的话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后道:“臣杨平自知有错，无地自容，故自请除去神职，永生不再归天。”说完便跳了诛仙台。 许是这俩人太过离经叛道，据说九重天上阴晴不定，混乱如混沌初开，直到下一任天帝上任，手腕强硬，重塑朝堂，免了众仙向天道自证的规矩，一切才回归安平。 “一切都是我的错。”杨平沉默许久后道，“虽不再做那噩梦，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润玉嚼着个草根，问他:“这么多年，还没看开？” “早已看开。”杨平笑道，“所以我只想找到您。” “你有回玉门关看过么？” 杨平点点头，“时过境迁，但我还是曾留在那儿一段时间，做善事以偿还过错。” “那你怎么会来东海边？”润玉好奇。 “当年，您说过，喜欢海，我就想来海边定居。” 润玉喜上眉梢，眼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我在海边有个小屋，你要和我一起住么？” 杨平回味着润玉方才的话，心思飘忽不定。 润玉在前头走，冷不丁转身，杨平在跟前顿住，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润玉问道:“住是住下，那你往后怎么想？” 杨平沉默许久，抬头，第一次勇敢望进润玉的眼睛，眼前人已非彼时神，没有应龙、天帝、神子多重身份，他就是他，是他独有的、情愫牵绊的爱妻，杨平干咽着，终于启口，“若陛……若你不嫌弃，我愿……我愿走在你身后，陪着你，护着你，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润玉盯着他看许久，终究控制不住逐渐上扬的嘴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杨将军这般会说情话。” 杨平脸颊红透，嚅喏道:“这……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润玉突然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蹭在杨平心口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 当年的杨将军内敛而不善言辞，如今总算开了窍，一通情话把润玉和他自己砸了个通透。 晚上，小木屋中，两人像以前那样并肩躺着，宁静的黑暗中，心跳声清晰可闻。 润玉侧身将头压在杨平颈窝处，被杨平自然而然搂住，他好笑道:“杨将军，夫妻之事，你到底会么？” 杨平看着他，眼中有yuhuo闪动，半晌，他翻身覆在润玉身上，炽热的吻让润玉几欲窒息。 他会，他会得很，无师自通，润玉领教了个彻底。 入夜，海风吹来凉爽，杨平给润玉掖好薄被，起身将纱窗关上，点了一盏香纱灯防蚊虫。 冷月，微风，海浪，小屋，还有他爱的人。 杨平安心进了梦乡。 后来，海边的沙地被开辟出来，成了一望无际的碧绿瓜田，润玉像个猹一样在田里蹿动，把好的瓜挑出来，杨平就站旁边接手，码得整整齐齐，两人再一起赶着车去镇上卖。 也不知是看中瓜甜还是看中人帅，夫夫俩生意极好，仿着主街上的人家开了连锁店。 瓜卖完，两人坐在小板车上往家走，杨平逗他，“玉辇舒服还是板车舒服？” 润玉甩着鞭子，拉他衣领道:“床上舒服。” 杨平从脸到脖子红成了瓜瓤。 他转身拿出半个湃在冰桶里的瓜，用小木勺挖了中间最甜的那块给润玉。 咕噜噜的板车路过一家店。 “玉儿，想吃麻辣兔头吗？我去买。” “好啊，回家榨个冰西瓜汁配着吃。” ————完———— 泪目，谁能想到这篇一开始我其实是想写莴苣姑娘的故事来着……王子平x莴苣玉啥的Orz 本来还想写一写天道的轻罪重罚和草菅人命，但是好像没体现出来，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