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三生石刻

    冥府森冷、阴气肆虐，长生大殿更是酆都鬼气最重之处，没过几日少女便被阴气侵袭得有些神色恹恹。

    青年一直陪着她。

    冥日升时她蜷在青年怀中，看着栏杆外的点点白光是如何缓缓升起的；冥日落时少女便同青年到北方窗前，看那些暗芒又是如何消失的。

    可无法消减少女沉眠的问题，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何白渊默默看着，只是不见身影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他说是处理冥府事宜。

    清枝没有开口追问，只是偶尔醒来，她倚靠在殿外栏杆处发呆时，能听见下头传来鬼差的轻声议论，他们在谈论她。

    他们说酆都大帝在长生大殿中藏了一位生灵，有的说是绝艳少年，有的说是人界女修，还有的鬼差说殿中是个不男不女的药人，可绝大多数都是谈了一句半句就住口不言，似乎颇为忌惮。

    听着传言越来越离奇，清枝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津津有味，只可惜他们散的很快，于是她只能又重新百无聊赖的看着三途川。

    她休憩的时候越来越久，有时候醒来看着窗外黑沉的天，她分不清到底是凌晨还是深夜，更别提天数了。

    在日日混沌中唯一越来越分明的，是那些隐藏在她心底的不安，在梦境中被一遍遍翻开，她还会梦见何白渊一脸冷漠的俯视着自己，仿佛根本不认识她，每每如此，都会被吓醒。

    少女从云床上起身，看着外头难得的白光，她思忖了下，开始向下走去。

    顺着黑青的木梯，一路到了大殿，清枝看着两侧的青白池水，走上前蹲下身，在心头默念了句。

    青色池水缓缓翻涌，由一开始的平静到泛起咕嘟咕嘟的波浪，随即在池中显出一道映像，许是因为她的修为不够，景象十分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似乎是个富丽堂皇的内殿，影影绰绰穿行着许多人，看不清神色，但却能从步履中察觉处行色匆匆之意。

    清枝平静的看着池水中的倒影，看着模糊不已的东宫，和那些脚步匆忙的宫人，她终于有些放心，看这样子应该是容成冶醒了。

    醒了就好。

    她似乎放下心来，有些疲惫的皱了下眉，开始往外走去。

    自从进了鬼界后她几乎没有出过长生大殿。

    殿外是一大片辽阔的青石板，当初她就是在这处被红蓝阴王招进殿中的，许是因为高耸入云，所以阴风凌冽，刺寒入骨。

    清枝看着孤零零立于阶梯上方的一块石头，有些好奇的走近。

    那块石头约莫七尺来高，石面粗糙嶙峋，整体青白，看上去与普通石头毫无异状，只是在顶端用朱笔勾勒着三个字“三生石”。

    这就是可识前尘可断来生的三生石？少女小心凑近，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着实看不出与人界的石头有什么不同。

    相传三生石上三生诀，刻有前世、今生、来世姻缘宿命，是以有“情定三生”的说法。她一早便知道此物在冥府阴司，却一直不曾得见。

    想到姻缘，她不由得有些怔然，又静静站在石头前，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之色，紧盯着石面，看着上头的变换。

    青白的平整石面飞快闪过许多字影，可清枝等了许久，这石头一直没有任何字迹显现，甚至连字迹都不在变换，空白一片。

    她不由得一愣，开始寻其法门。

    难道是要与石头相触？她将手贴上冰冷石面，依旧毫无反应。

    难道是要滴血？不对不对，这三生石是给死后魂魄看的，寻常魂魄死后哪来的血？

    那是为何？为何什么都显不出来？

    少女皱紧眉头，又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圈：难道......难道这石头不可观生魂三生？只对逝去之人才有效用？

    正在她愁眉不解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唤。

    清枝扭过头：“哥哥。”

    “怎么在这？”何白渊一身玉暗青衣，墨发上的笼丝缠枝羽冠还是少女亲手为他束上的。

    “哥哥，这是？”少女指了指眼前有一人高的石头。

    “三生石。”青年温声解释，“当年女娲娘娘造人，每成一人便落下一沙，最终结成此石。”

    “是以此物便可观四界生灵的姻缘三生。”何白渊温和开口，“除了神魔两界，其余四界皆入此石。”

    清枝心头一紧，抬起眼看着他：“为何不见我的名讳？”

    何白渊神色明显一顿，随即看着少女：“阿枝乃是生魂，擅入鬼界，所以才不得显现吧。”

    少女却摇头：“哥哥不是说四界生灵皆入此间吗？我是人修，为何显现不出？”

    何白渊露出一个温和又熟稔的笑：“阿枝——”

    “哥哥，你又要瞒着我？”清枝打断他的话，脸上神色有些不快，因为过于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恹恹。

    青年顿了下，似乎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哥哥也不知晓，我只知道在三生石上寻不到阿枝的名讳。”

    他看着眼前的石头，笑了下：“之前我就试过，可惜始终寻不到。”他是酆都之主，理应有权见四界众生的前世今生，既然说寻不得，那便是三生石上没有她的名字。

    清枝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好了，走吧。”青年伸手去牵她，“阴风太大，阿枝不宜在这处久待。”

    二人相携而去时，少女抿着唇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她看见那块青白巨石的石面上忽然开始起伏晃动，等诸多看不清字迹的符文褪去后，左侧悄然显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字：荼、郁。

    荼郁？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要再细细看去时，石面上的字迹又回归虚无，变成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身旁的青年正牵着她往殿中寝宫去，一路上少女将唇瓣抿了又抿，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去问荼郁是谁。

    青年一如既往的将她小心牵到床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雪白的药丸：“来，张嘴。”

    自从她开始嗜睡后，何白渊就每日都会喂她吃一丸，她问过是什么东西，何白渊轻描淡写的说是补气固魂之物。

    清枝不太相信。

    少女轻轻张口，将喂到嘴边的药丸缓缓吞下，一下肚，那颗药丸就将五脏六腑都烘的暖洋洋，令人昏昏欲睡。

    在眼睛合上前，清枝拽住了他的袖子：“哥哥。”

    “这么了？”何白渊回身，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发，“我还有些事，要去地下一趟。”

    “地下”便是酆都地狱，专门惩处恶魂恶灵之所，而地上都是阎王审判鬼魂之处，越往上的鬼差权势就越大，从四司判官到十殿阎罗，再到左右阴王，以及最后的酆都大帝。

    清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明日想去拜访泰媪前辈，每日圈在此处，有些无趣。”

    何白渊的脸色一淡：“阿枝——”

    “哥哥，好么？”她打断了他的解释，她并不想听为何青年最近忙的首尾不见。

    即便被如此不敬的打断，青年只是微微顿了下，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笑，温和的用冰凉指尖隔空碰了下少女的脸颊，爱怜垂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