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
下聘
按理来说,先不论他俩兄妹的关系,就是爹跟胡杏娘那关也不好过。两个人如今是过不到一起,但若寇冲跟俞婉有了私情,他们意见应该会惊人的一致——不行。民间虽也有些风化不妥的私情,谣言传闻多些,不见谁真敢招摇过市。 俞婉料定寇冲还有几大难关要过,说不定卡在哪一处,就不成了,没想到他说第二天来提亲就真的来了。媒婆是化隆县有名的张媒,一张巧嘴听说促成了上千对良缘,笑容满面,开口先道恭喜,让出身后穿戴整齐、步伐动作划一的十几对兵丁。 每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大腿高,三尺宽四尺长的崭新红漆木箱,放在地上时‘砰’的一声,足见分量。在聚宝阁门前排成长队,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着谁家下聘这么大排场。 俞婉也没见过这架势,上辈子周家下聘礼数简单,不过五口小箱子,还是新上的漆,所过之处气味冲鼻,堆在一起都不够看的。她傻傻的,没有娘教,自然不清楚里面的许多门道,毫无定亲的娇羞跟期待。 就是现在,家里没有能当家做主的女眷,眼见媒婆吉祥话把嘴巴都说干了,俞婉还站在堂屋中间,不知所措。从下聘队伍的后面赶过来一辆马车,三叔跟三婶急匆匆地走过来,三婶一把掺住俞婉,“傻孩子,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进屋去,一切有你三叔呢。” 被三婶半推半掺地拉走,到了楼上,听到外面热闹非凡的锣鼓唢呐声,俞婉反手拉住三婶,“你们怎么过来了?事先也没说一声。” “还说呢?今儿本来一早就该赶过来主持你的事,铺子里临时出了点事,这才耽搁到现在,好险赶上了,若真把媒人晾在那里,可叫人笑话了。”三婶嗐了一声,跟俞婉讲起下聘的流程。 俞婉这才注意到三婶穿了一身簇新的好衣裳,撒花的缎面袍子,素色稳重的对襟福字不断头的织花长裙。头上也是金光灿灿,难得带出了一整套足金的头面。 先不论前因后果,三婶这副装扮就显得极为重视,俞婉却连感谢话都说不出口。实在是现在她还不情不愿,幻想着寇冲突然回心转意,不再为难于她。 她如今是一副极为矛盾的心理,上辈子他俩闹成那样,俞婉想明白了,倒是她的错处多些。最后虽说听信了假消息由此损命,还未死透的那一刻她其实还恨着寇冲。后来见他落泪,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他为她哭,周围堆积成山的尸体,全是他的兵,焉能不心痛? 所以她早就自顾自认定,寇冲未必是因为她而伤心,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重来一世,她不欠他了,只想跟他形同陌路,却被他一步一步逼迫至此,俞婉的怨恨又被勾了起来,一度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 看着经营地有声有色的铺子,健康满足的爹,因为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而勤奋快乐的冯婶母女。这是她好不容易才过上的好日子,就这样放弃毁灭,俞婉一万个不甘心。 种种原因的推动下,她妥协了,抱着消极的心态想,嫁就嫁吧,再惨再糟糕能有上辈子无奈吗?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不能改变的事情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坦然接受。可真等事情摆在眼前,果然还是乐观不起来。 俞婉一言不发坐在屋里,三婶跑上跑下地张罗茶水点心招待媒婆跟送聘的人,冯婶也欢天喜地的,“这可好了,先还为东家担心呢,怎么总找不到合适的,原来应在这里。小将军多好啊,入行伍才几年,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参将了,连县令大人也要礼让三分。聘礼还下得这么体面热闹,可是有心。就是不能叫张家看看,东家离了他家更好了。” 俞婉都忘记了,冯婶居然还惦记着,哭笑不得道:“你只看他如今好,不想想我跟他的关系,说出去好听吗?” “怎么不好听,又不是亲兄妹,冲儿到俞家时,你都十岁了,旁人还羡慕不来你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呢。再说,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将庶母封为贵妃,两个孩子都有了,好的蜜里调油,时下人早就不在乎这档子事了。”三婶从门外进来,急急辩驳道,就怕俞婉心里不舒服,落下什么疙瘩。 好言相劝,“婉儿,你有什么不满意,告诉婶儿,婶儿为你做主。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从小没娘,在三婶这里,你就跟香月是一样的。可外头人浅薄,什么丧妇长女没教养,话都叫他们说尽了,自从咱们两家置办起家业,多少人想来说你,你三叔一个也没看上。他们瞧不上你,咱们还瞧不上他呢。昨晚我跟你三叔都快睡下了,冲儿过来找我们商量说要娶你,你三叔高兴的什么似的,审问了好一番,逼着冲儿保证要对你好,这才犹犹豫豫应下。婉儿,你别看三叔如今将利益得失看得紧,实在是因为苦日子过怕了。自家的孩子还是自家疼。冲儿不管是人才、家世、本领再难找了。你想三婶说得对不对?” 俞婉笑了笑,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真是不知好歹、油盐不进,可在她眼里,他们何尝不是?没什么好争的,省的伤了亲戚的情分。 三婶要去做饭招待客人,俞婉将冯婶也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翻着这些年汇集的各类方子,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就这样,这门本不该结合的亲事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定下,俞婉好几日反应不过来。爹出乎意料,竟然很高兴,不但将寇冲夸了又夸,连下聘的日子在他看来也是大吉大利,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将来女儿一定过得好。想想也能理解,两个都是他看大的,亲上加亲,就是名份上有不妥,过段日子大家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