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不同角度,不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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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紫英,你高看这些武勋了。”范景文毫不客气地道:“这些家伙眼中只有自家的利益,何曾有其他?” 听得范景文这般直言,旁边的方有度和吴甡都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连连使眼色,提醒范景文,眼前冯紫英可也是武勋出身啊。 范景文却不在意,依然板着脸,“方叔,鹿友,不用给我使眼色,我知道我再说什么,紫英也不会介意这个,我说的有错么?这帮武勋里边有几个像样的?牛继宗,还是陈继先?或者是那个仇士本?” 冯紫英都忍俊不禁,这个范景文还真不客气啊。 不过都是北地士人出身,范景文就要比吴甡和方有度放得开一些,方有度虽然和冯紫英关系更密切,但是却不会在这种戳心窝子的话上放言。 “梦章,被你这么一说,被大周倚为国本的武勋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冯紫英站定负手,却用脚将面前石板上的积雪扫入池塘中。 “国本?”范景文嗤之以鼻,“这怕是武勋们自吹自擂吧?如果说放在泰和年间,甚至广元年间,勉强说自己是国本,也许还能有几个人信,但放在现在,紫英,你信么?看看京营里边都是一档子什么玩意儿,我看啊,连五城兵马司都不如!” 冯紫英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被什么事儿给刺激到了,怎么就对武勋如此敌视鄙屑起来了? “梦章,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下子态度变得如此偏激,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冯紫英忍不住歪着头看着范景文问道。 还是和范景文最熟悉的贺逢圣打了个哈哈道:“嘿嘿,紫英,梦章一个族人在京营中的五军营,武进士出身,在京营中多年了,一直混不出头,前日里到梦章这里来发了一阵牢sao,估计是把梦章刺激到了。” 范景文没有理睬贺逢圣的解释,依然板着脸:“也不完全是我这个族人的原因,单单我一个族人混不出头,那也正常,武进士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据他所言,像他这样的武进士和武举出身的贫苦人家子弟不少,都在军中都是多年难以出头,便是像升迁到百户千户这样的职位都难比登天,这就不正常了。” 大周沿袭了前明的军制,但是又有一些变化,武举制在泰和年间曾经时兴过一段时间,但是在广元五年之后就废止了,天平年间只开了一科,元熙年间也只开了两科,一直到元熙二十九年之后,才开始形成定制。 武举每六年一科,时间规制和秋闱春闱相似,但就没有所谓县试府试院试三试制度了,而只有一个县选试,任何人都可以在县选试中去一试身手,只要在县选试中获得通过,便可直接进入武举考比,每年各省直仍然有名额,但和秋闱春闱相比,北方诸省直的武举名额就要比南方高许多,这也就意味着北方民间通过武举获得官身机会更多。 不过无论是各省直的武举还是第二年春季在京师城中的大比武,其影响力都远无法和真正的秋闱春闱相提并论,就算是武状元和三甲进士相比都相差甚远,寻常武进士哪怕是和举人比都低了两个层次,这也是大周以文驭武带来的恶果。 虽说穷文富武,但是像北地北直、山东、河南乃至陕西都是武术兴盛之地,所以仍然有许多子弟希望通过武举制度来博得官身,这也是包括九边在内的边军和各地营军卫军中中下级武官的重要来源,但中高级官员仍然是以武勋子弟和军中积功产生。 这也在大周军中形成了以武举出身的武官、军中积功而得的武官和武勋子弟武官三分天下的局面,不过在中低级军官中以武举出身和军中积功出身为主,而中高级武将中尤其是高级武将仍然是武勋子弟占据绝对优势,军中积功产生和武举产生的官员在中级武官中加起来大概能占到一办,而高级武将中则只能占到三成,武举产生的甚至不到一成。 因为武举每六年才考一科,像永隆二年有,永隆五年便没有,但今年就有。 “看来梦章怨气很大啊,很是替像他族人这样的武举出身子弟打抱不平,大章,非熊,你们俩不是有志留在兵部么?日后若是当到兵部武选司郎中,可得要好好琢磨一下咱们军队中武官的遴选机制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有,又该如何改进完善才对,不能让能文善武的人才始终埋没在最下边儿,而让像马夏那等庸庸碌碌的废物却因为是武勋出身身居高位才是。” 冯紫英见范景文是真的有些生气,不得不安抚一番,虽然这口吻倒像是内阁首辅一番。 郑崇俭和王应熊都交换了一下眼色,被冯紫英一下子点穿,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留兵部是他们俩的愿望,但是在获知杨嗣昌也有意到兵部时,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希望恐怕不大了。 要留六部司院寺的话,一般说来起码是要二甲进士的。 每科留在六部司院寺的名额就那么多,算下了来,基本上留在六部每部的也就二到五人,其中户部和刑部略多,可以有五六个,而吏部、礼部、兵部、工部都不多,一般就是二三人,甚至有些年份都只留一二个,而主要从任职几年以后表现优异的官员中调用。 大理寺和通政司也差不多,都察院和六科略多,像都察院每科选用的进士会在八到十个人左右。 另外就是五军都督府,每年也能选用几人,不过那都是表现最差的才会去五军都督府,许多人宁肯下地方也不愿意去五军都督府,就是觉得在那里纯粹就是浪费光阴,几乎就是一个混吃养老的地方,当然也不乏有谁走大运,突然间被某位大佬相中的时候。 倒是郑崇俭大方一些,坦然道:”紫英,就算是我和非熊能留到兵部,等轮得到咱们这批人说话的时候,前也都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不过梦章说得的确在理啊,咱们大周军中积弊颇多,朝廷却没有多少办法,……” “看来大章在兵部呆了一段时间很有感触啊。”冯紫英感慨道。 “我和你跟随柴大人、杨大人以及令尊到甘肃宁夏平叛,所见军中武官,高级武将都几乎是武勋出身,中级武官也多以边地军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武举出身的数量不多不说,而且便是在军中打磨十年也不过就是百户级别为主,三五年的能混到个总旗就算不错了,而许多军户子弟积功而成者甚至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更谈不上懂什么兵书战策,倒不是歧视他们,但这种情形的确堪忧啊,更不用说那些个像你所说的马夏那类身居高位的武勋了。” 郑崇俭很是以自己参与了西疆平叛为荣,这是他最重要的资历,也是他留兵部的最大底气,连王应熊都要承认自己比起郑崇俭来,恐怕就是差这一出西征的履历。 对于郑崇俭的观点,范景文也连连点头。 “还是大章见识过军中的种种弊病,才能有这番见解,都说边军中污浊不堪,但其实京营中有过之而无不及,边军中武将军官们还得要随时惦记着与蒙古人、女真人交锋,怕自己所作所为过分引起哗变或者在与敌交锋时被这些逼急了的大头兵们反戈一击,而京营中就完全没有这等顾虑了,当兵的都是混碗饭吃的,家儿老小都在京中,谁肯轻易亡命?所以这些武将军官更是有恃无恐,……” 看样子范景文是真的对京营中的种种厌恶至极了,一干同学都在点头认同的同时也若有所思。 “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就是惯以结党营私著称,担任宣大总督之后也不改其本色,一些原来在五军都督府中混日子的角色都被他委以重任,那些家伙打仗本事没有,但是抓权弄权,捞钱要钱的本事可不小,在登莱,紫英,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登莱开始整合登州卫、莱州卫那些沿海卫所军队,要打造一支所谓的登莱营军,那些个武将们,绝对还是和他走得近那帮人。” 范景文十分肯定的看着冯紫英,伸出手来。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个范景文,还真的有些固执到偏执了。 朝廷让王子腾去组建登莱镇,而且特设总督,显然不简单是登州和莱州两镇那么简单,未来可能还会把辽南的金州和复州两卫划给登莱总督管辖,主要就是要让登莱金复四卫未来成为辽东镇的有力后盾,不仅仅是在后勤上要保障辽东镇,而且还要通过水师舰队的机动能力让登莱成为辽东镇的武力支撑点。 这种情况下,王子腾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大的精力,甚至动用各种公私关系人脉资源来组建登莱总督衙门,下边武将不推荐和任用他自己的人,难道还能真的大公无私的听从朝廷随意安排,来满足一下任人唯贤的虚荣心,怎么可能? 那才真的是提着自己脑袋去玩呢,别说他自己,连他的部下都不会答应。 年前沈有容便专门来府上找过自己,就是商谈组建水师舰队的问题。 如果不是王子腾手中的确没有合适的水师将领,而沈有容不但是搞水师的好手,而且还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加上冯紫英的竭力推荐,王子腾也对冯家有一些想法,他也不可能接受冯紫英的推荐让沈有容成为登莱水师舰队的掌舵人。 虽然说像登莱水师舰队提督这等高级官员都是要经过兵部武选司推荐并获得内阁批准报经皇帝认可才能得以任命,但由于登莱水师提督较为特殊,第一是新设,而且是直属于登莱总督衙门,第二从水师舰船到水师官兵都是从无到有,可以说如果得不到登莱总督衙门的支持,这只水师舰队就很难真正如愿打造起来,而且水师提督的重要性现在还远不及一个陆地上的一镇总兵,所以包括朝廷上下也都默许了由王子腾来推荐。 当王子腾推荐沈有容出任登莱水师舰队提督时,都还是让兵部和内阁颇为吃惊。 因为沈有容明显不属于武勋群体,这是一个典型武举出身的武将,而且和王子腾从无交道,却能获得王子腾的推荐出任水师提督,哪怕这还是一个空壳子的水师提督,但毕竟也是水师提督啊。 为了沈有容能出任水师提督,冯紫英甚至都向王子腾做出了某种承诺。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与王子腾之间关系的如何,就决定着沈有容未来的这个水师提督究竟能干成啥样。 “梦章,你这话我承认的确在很多高级武将身上都存在,甚至包括家父都有这种倾向,但是我觉得这一定程度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一个将帅当然希望能任人唯贤,任用最优秀最有能力的下属,但是战场上要取胜最重要法宝就是令行禁止,单要做到这一点却不是光靠手下有能力那么简单,……” 冯紫英没有否认范景文对王子腾的攻讦,但是他也很巧妙的为作为边地主帅专横跋扈和任人唯亲的原因和存在的具体困难做了解释。 “……,你再优秀但是却不愿意服从将令,那只会比庸人更危险,所以这也迫使将帅都更愿意用自己熟悉了解的人,而非自认为自己优秀但是却被埋没的人,当然,我这不是为那些任人唯亲不顾能力本事的行为做辩解,我只是说很多时候将帅也是不得已,毕竟战场上比不得其他,一旦失误那就是数百人数千人甚至数万人性命不保,给朝廷带来的更是不可承受的灾难。” 毕竟自己老爹就是蓟辽总督,现在他的动作只怕他的行为比王子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未来包括李家一系在内的如果边将们如果不愿意表明姿态像自己老爹输诚,恐怕都得要被边缘化,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