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永日 1

    00

    法师塔高悬永日之下。

    世人皆知，星辰联邦最高处的法师塔，幽禁着曾经举世闻名的传奇法师。

    她是联邦最有价值的研究资料。

    01

    法师塔高悬永日之下。

    旧历三百七十四年，星辰联邦与日泉帝国持续三十七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史称日落之战。旷日持久的冲突最终止于帝国的败退，旧时代的日泉骑士团长被联邦特级上将掷出长枪刹那穿透心脏，斩于天马之上。

    颓势无可避免，以日泉之国首席大法师被断定叛国为开端，帝国彻底退出中央大陆，去往极东灼火禁地，联邦则与共和国双双联手，瓜分帝国仅剩的土地、财产与劳动力。

    作为日泉法系战力巅峰，与骑士团长并称耀阳昭日的首席大法师，莱奥卡狄成为联邦捕获的重要战利品，被囚于永日之下高悬的法师塔，献出一身禁咒回路供给研究解剖，以此弥补战时昭日禁咒杀戮数十万战士之罪。

    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最后决战，大法师莱奥卡狄亲自施加的禁咒级祝福佑护被打破，长枪连连穿透十二层透明屏障，一瞬贯穿帝国骑士团长银白色的坚硬铠甲。金发碧眼的男人血溅当场，跌落天马的刹那，层层保护最中央，从未有人见过真容的白袍法师遭受禁咒反噬，倏忽弯腰咳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白金色的兜帽。

    自此，禁咒失效，重剑跌落，法师身受重伤，帝国战士节节败退。不过短短三天，帝国军便被侵入首都，不得不迁都逃窜。联邦军团冲进王宫之时，没见到半个皇室血脉，只见到一位重重结界锁链束缚，垂首跪坐在封印法阵中央的首席魔导师。

    虽说没能活捉皇室血脉，不过一个活着的传奇也不错。

    联邦决定榨干这位光系禁咒魔导师所有的剩余价值。

    进入法师塔前，联邦第一将军、斩杀帝国骑士团长的当代剑豪、特级上将希利，从未想过莱奥卡狄白金色的兜帽长袍之下，是这样一副尊容。

    事实上，没人能想到。

    这位一袭白金长袍，被尤利安保护得密不透风，立于重重保护之中吟唱禁咒，以一己之力降下辉光歼灭数十万敌军，唯一能够行走的当代传奇——

    居然并非人类。

    星辰联邦高层惜命，知道莱奥卡狄杀人如麻，冷血残酷，即便重伤濒死也能轻易杀死等闲士兵，远远一个鉴定术打下，得知它是非人生物，甚至不敢接近。直到希利腾出空，才火速把特级上将召回联邦首都，要他亲自探查莱奥卡狄的真容。

    法师塔内，白袍法师周身结界封印密密麻麻。视线略一扫过，便能望见数百道重叠法术回路。

    按理来说，封印到这份上，就算巨龙也该动弹不得，何必特意把他叫来，费这一趟工夫？

    搁在以前，他绝不会听那些议事厅贵族的瞎话，早称病去酒馆喝酒去了。不过如今战争结束，难得空闲，要他看看曾给自己造成不知多少麻烦的敌军最大战力，他确实也感兴趣。

    不同于死在长枪下的骑士团长尤利安，希利使用细长轻便的单手剑。

    星辰联邦上将单手抬剑，银白剑刃深入，挑起血色染红的白金兜帽，手腕略使巧劲，轻描淡写掀开了莱奥卡狄密不透光的神秘面纱。

    兜帽忽而落下。

    塔中霎时金光闪烁。

    剑刃仍然半悬。

    希利动作一顿，视线滑过眼前刺目的明亮金发，几近透明的脆弱肌肤，无力半垂的灿金长睫，日光流淌的熔融金眸，最终凝固在长发之下，那一抹尖尖锐利的弧度。

    金发金瞳、银肤尖耳。

    它是一只光精灵。

    并且…

    这一次，剑刃抵住松散领口，银光下滑，利落斩去一身曾让战士闻风丧胆的金纹法师袍。

    星辰剑豪剑术精湛，招式精妙，一剑落下，竟未伤人半分。须臾，碎布滑落在地，浓金垂落地面，精灵一丝不挂，银肤泛光，彻底失去象征神秘的长袍，赤身裸体，被曾经的敌人看了个遍。

    精灵是类人种。

    尽管长发遮住乳尖与腿心，血红色禁咒回路从双肩延伸到指尖，一路顺着腰腹大腿勾勒斑驳，它胸前的两团隆起却做不得假。

    他们活捉了一只按理来说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唯独诗歌之中偶尔出现的传说物种。

    比起前者，更大的收获是：

    它有哺乳器官，甚至生育功能。

    它是雌性。

    这意味着他们有机会还原那个本应灭绝的强大族群。

    “这可…不是件好事。”

    联邦上将喃喃自语，剑尖轻抬，挑着她的下巴，迫使精灵仰起脸，终于开启今夜的第一句对话。

    “喂，莱奥卡狄，还醒着么？”

    02

    世界仿佛在旋转。

    身体剧痛不已，记忆的最终定格在结界师愧疚的脸。

    发生了什么？

    尤利安被联邦剑术宗师远远掷出的长枪命中，一枪穿心。魔法层面的比拼她从未输过，然而那是独属于骑士的战斗，无论元素亲和度多高，沟通元素释放禁咒的速度多快，纯粹rou体层面的决斗，魔导师无法干涉分毫。

    事发前特意施加的层叠祝福与敌方法师附着的催破术式双双消耗，足足十二层防御层层破裂，每破裂一道就灼烧一片反噬痕迹，禁术回路焚烧，体内灼痛不已，鲜血不断涌出。并非不能鱼死网破，即便每念一句祷词就吐出一大口血，传奇法师仍然拥有反抗之力，然而吟唱最高级光明禁咒的中途，远处天马之上，金发碧眼的骑士团长远远望了过来。

    遥遥一刹对视，翡色碧眼流出前所未有的倦怠。

    ——足够了。

    莱奥卡狄，帝国结束了。

    临死之前，她的同伴用眼神这样说。

    没来得及传达更多，那双碧眼就彻底失去光芒，跌落天马之下。

    与人们的想象不同，莱奥卡狄并非因为十几道祝福术式被打破而吐血昏迷，而是因为尤利安的死。

    她没能念出最终咒语，中断了吟唱半途的特级禁咒。

    这才是最大的反噬。

    在那之后，记忆变得模糊。

    多明戈皇室迁都避难，留她负责断后。原定随行骑士临行前不知为何消失，转为数十位结界师。结界术式与魔导法师战斗方式千差万别，不借用元素之力，而借特殊媒介勾勒法阵阻断元素，是近百年兴起的新流派。

    她对结界师不够了解，以为他们会与自己共同断后，唯独没想到断后的意思等同于弃子。

    结界师封印的是她。

    下颌冰凉，体内回路仍然灼痛，反噬纹路阵阵发烫。光精灵一族寿命悠长，元素亲和度极高，拥有无数与生俱来的伴生法术回路，每个族人都是天生的大法师。然而极致的魔导师天赋也伴随极为孱弱的身体，不同于其它精灵，他们是最难繁衍、体术最弱的精灵族群。

    因此尤利安在时，千方百计不让旁人近她的身。

    重伤未愈，失去行动能力，周身元素封印隔绝。星辰联邦大可不必如此恐慌，特意派来战力巅峰与莱奥卡狄接触——因为如今的传奇法师，已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脑中念头错落，下颌冰凉仍在，周身渐渐冒出寒气。半垂视线聚焦，模糊望见大腿法术回路反噬的斑驳。透出半透明银白肌肤，血色隐隐流动，仿佛伤痕溢血。

    单单这两条腿上的法术回路，恐怕就比整个星辰法师团的魔导师加起来还多。

    不同于骑士与结界师，魔导师天赋与生俱来，绝大部分取决于体内天生刻印的法术回路，回路越多，越能施展高等级魔法。此外，元素亲和力越高，相同法术的威力越大。

    平常时期，法术回路隐藏在体内深处，不会浮出肌肤，只有遭受重创反噬，回路即将烧毁，才会涌出血红脉络警告。

    她鲜少褪去法师袍，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原来伤得这样重。

    ……褪去…法师袍？

    思绪忽而一顿。

    视野之下，不但有猩红回路，还有银白剑刃。传奇法师跪坐法阵，不着寸缕，正被长剑挑起下颌，被迫仰起脸颊。

    真正应有的危机感顺脊背悄然攀爬。

    法师袍褪去。

    她的身份暴露了。

    比这更糟的是——

    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银白剑身。

    再熟悉不过的敌军将领静立身前，蔚蓝眼眸饶有兴致垂下，肆意打量她的裸体。

    ——她是在联邦最高战力面前暴露种族。

    “没想到我们的心腹之患，帝国首席法师莱奥卡狄，居然是只奈茵大陆千年未见的光精灵呀。…还是只育龄雌性。”

    星辰上将一副风流神气，语调轻佻，言语浮薄，看似怠慢，见她意识恢复，仍未收剑，身子却不知不觉倾下去，挨近了她的耳畔。

    “你明白被活捉意味什么，莱奥卡狄。”

    极近距离之中，敌军上将语气迥异，气音压低。他依然用剑抵住她的脖颈，她侧过视线，对上青年靛青的眼眸。

    她记得这个人，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就是他击杀尤利安。就是他的长枪击破她的十二重祝福。就是他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终结数十年旷日持久的战争。

    此时此刻，最大的仇敌在她耳畔低语。

    “我可以帮你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