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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流放之地

    1676年6月2日,大兴(今澳洲布里斯班市)。撣

    原海军宣节校尉(少校)军官冯义良躺在牢房中唯一的床板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水泥天花板,怔怔地发着呆。监室内的其他数名犯人,则或躺或坐在四下的角落里。偶尔,眼神落到那个床板上,便立即将目光转移开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监室的犯人们已然得知,这名身上背了几条人命的犯人,似乎颇有背景,不仅经常会有军官前来探视,给他带来丰盛的酒rou席面,而且,监狱里的警察也对此人极为客气,据说是受到某个高层人士打过招呼,要善待这名犯人。

    本来,典狱长甚至都想为这名犯人换一间条件更好的单独牢房,却被这名犯人拒绝了。不过,同住的数名犯人却都受到了狱中警察的严厉警告,勿要欺负或者招惹此人,否则,在等待解送流放地之前,一定会让所有不守规矩的犯人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

    是的,随着齐国经济数十年的高速发展和人口的连年增长,各种犯罪行为也开始逐渐滋生和蔓延。而且,那种小偷小摸的轻微犯罪还比较少,多的是持械抢劫、强jian、诈骗、过激杀人,以及政府和商业领域中的贪污、挪占公款等比较重大的犯罪行为。

    齐国军警部门在捕获这些犯下重大罪行的犯人后,除了极个别穷凶极恶或者民愤极大的犯罪人员,会被处以枪决、绞刑外,大部分犯人都会被判流放。根据罪行轻重,将他们流放至不同环境下的海外领地,服苦役若干年限不等。

    曾经的威远(新几内亚岛)、东州(今新西兰)、南太平洋诸岛、婆罗洲、苏门答腊岛,以及南非都曾被作为犯人的流放之地。

    后来,威远岛沿海之地开发日益成熟,条件也得到初步改善,再加之比较靠近汉洲本土,再作为流放地,就显得没有什么惩罚性了。因而,近十几年来,除了个别轻罪的犯人会被流放至威远地区外,基本上不再作为大量犯人的主要流放地。撣

    数年前,那些视察过东州、南非,以及部分南太平洋岛屿的官员回到汉洲后,气急败坏地向大理寺官员报告,说上述几个流放地哪是什么苦寒之地,不论是环境,还是气候,简直不要太舒适。

    东州两岛,风景如画,气候温和,到处遍布森林草场,再加上沿海丰富的渔业资源,可堪为颐养天年之地;南非地区,温和多雨,气候宜人,夏天不热,冬天不冷,非常适合农牧业的发展;至于某些南太平岛屿,虽然地势偏远,孤悬大洋深处,但物产极为丰富,生活舒适,当地土著愚昧但性格温和,还将那些从文明世界流放而来的犯人,都视为“大爷”。

    而位于婆罗洲和苏门答腊岛地区的流放地,因为这些犯人都是真正的齐国人,相较于那些野蛮难驯的土著,更容易获得当地的殖民官员和拓殖移民的信任。即使在苦役期间,他们的待遇也是远远强于那些地方土著。

    后来,有人想到了遥远的美洲,陛下第六子庆王齐子搏所领的美洲商社,据有极地岛(今火地岛)、海峡两侧地区,以及美洲东海岸庆州地区(今巴塔哥尼亚)若干沿海领地,据说地方苦寒,环境恶劣,而且极度缺少人口,是个“不错”的流放之地。

    于是,从三年前开始,一般罪行比较重大的犯人,都会被判处流放美洲。他们于路途中要经历一段恐怖的西风带,海面上惊涛骇浪,水下隐藏无数冰山,使得整个旅程风险极高,有高达两成的沉船概率。

    即使安全抵达了美洲领地,也要面对低温、干燥、多风的自然环境。那里物资贫瘠,生产不丰,经济上也主要以简单的农业种植、养羊、渔业为主。哦,偶尔也兼职客串海盗,拦截、袭掠往来的西班牙及欧洲国家的各种走私商船。

    更让人难以面对的是,那里的居民成分极为复杂,有当地的奥纳人、雅干人、特维尔切人、佩文切斯人等诸多印第安土著,也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瑞典人、德意志人等欧洲人,还有南太平洋岛屿上的波利尼西亚人、东州地区的毛利人、南洋的土人,以及大量的混血人种。而真正的汉人,尚不到总人口规模的两成。撣

    因而,无数的犯人在闻知自己会被流放至美洲领地时,无不如丧考妣,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充满了深深的抗拒。到了美洲,就意味着自己一辈子都会置身于那片蛮荒的狄夷之地,难以沐浴汉家文明,华夏之光。

    但事已至此,徒奈若何,谁让自己抑制不住内心的贪婪,或者激情,以至犯下重罪,流放海外。

    “当当……”一名狱警挥舞着警棍,使劲地敲了敲监室的铁栏杆,“冯义良,有人来探视!……起身随我出去!”

    冯义良缓缓地从床板上坐了起来,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起身走到监室门口。

    “有劳李头了。”

    “二十年前,我也是军人,算是与你有半个袍泽之情。如此,何谈有劳,无劳的?”李宝顺打开牢门,将冯义良带了出来,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监室内其他几名看过来的犯人,又将牢门重新锁上。

    “是真的有人来探视,还是我受刑的日子到了?”冯义良淡然地问道。撣

    “瞧你这话说的。”李宝顺闻言,不由笑了,“若是带你受刑,那可不止我一人过来提你了。再者说了,你这个案子,说不定还有反复,怎么着也不会让你马上就被判决受刑。”

    “呵呵……”冯义良惨然一笑,“三条人命,而且还是弑父杀弟的人伦大罪,如何会有反复?”

    “……”李宝顺听了,神情不由一滞,随即微微叹了一口气,“事出有因,大理寺的法官定然会酌情判决的。就算是皇帝陛下闻知,也会法外开恩,下诏赦免于你的。”

    半年前,冯义良在休假返乡未及半月,便持利刃,杀死继父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误伤亲母,这等惊天大案顿时震动全国,引起无数人的集议。

    事情起因非常畸形,且有违人伦。继父在冯义良于海军中服役期间,逼jian其妻,肆逞yin欲;他的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窥破此事,非但不予制止,反而以通jian其父的名义,胁迫其妻与之欢好,并勒索钱物。

    当冯义良返家之时,妻子竟然已怀身孕七月之久,让他倍感意外和羞辱。在逼问之下,妻子哭诉告知实情,并于当晚羞愧地悬梁自尽。

    冯义良悲愤之际,持利刃奔至继父家中,当场将其杀死在屋里,随后又于村外农田中,再杀同母异父的二弟。在行凶过程中,他的亲母和另外一个同母异父弟上前阻拦,亦被其分别杀伤和杀死。撣

    当村里的乡兵和镇上的警察闻讯后,急忙前来抓捕时,冯义良在将妻子安葬后,遂弃械就缚。

    针对这起大案,国内民众反应不一,有人为冯义良喊冤叫屈的,认为他手刃继父和同母弟,事出有因,是在为凌辱的妻子报仇;也有人觉得冯义良弑父杀弟,违背孝义和人伦,应予重惩,以维护传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德标准。

    军方在闻知此事后,竭力为冯义良辩护,声言,冯义良因妻子受辱,而奋起激情杀人,当属维护己身正当权益和名誉。另外,冯义良的继父非为亲生,不因以孝义之名而论其罪。

    再者,他的继父乃是数十年前,郑芝龙底下海盗身份招揽而来。加入海军未几年,便数因度违反军纪,被强行除役。在地方也是向来横行不法,多有跋扈之举。

    此次,他竟然以父辈之名,行逼jian继子之妻恶行,乃属十恶不赦之辈。即使不被冯义良所杀,但其行为,也是悖人伦之大罪。冯义良的同母异父弟,更是恶行昭昭,竟然辱嫂欺兄。

    总之,这几个玩意,该杀!

    冯义良亦当属无罪!撣

    但齐国通行的《刑法大典》中,却有明确之原则,即,杀人者偿命。更何况,冯义良是在白日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三人,更是误伤其母;其妻在含辱自尽时,也未予及时制止。

    因而,大理寺的一些法官认为,冯义良在此案当中,虽其请可悯,但其行不可恕,当判以重罪。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当冯义良被狱警带到探视房间时,坐在那里等待多时的齐子业立即开口说道。

    “好消息是什么?”冯义良笑了笑,看着狱警离开房间后,便坐在了齐子业的对面。

    “……”齐子业愣了一下,“你记得当年在海军学校和舰船上服役时,你总是要先问坏消息是什么。”

    “关了半年多,总要听听有关我的好消息吧。”

    “狗日的,你这般不按套路问话,搞得我都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了!”齐子业瞪了冯义良一眼。撣

    “你好歹是我齐国的一位亲王殿下,而且还是一名中阶海军军官,注意你的言行呀!”

    “行了,不跟你瞎扯了。”齐子业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喜悦,“长安的最高大理寺将会判处你枪决。”

    “……”冯义良眨了眨眼睛,看着齐子业脸上喜悦的表情,有些诧异,“这是好消息?”

    “嗯,身为军人,当然要死于枪炮之下。”齐子业郑重地说道:“这还是大理寺为了维护我们军方的体面和顾忌你是一个军人的尊严,才做出的判决。……毕竟,杀人是要偿命嘛。”

    “……”冯义良沉默不语,低头想了一会,然后面带祈求的神情,“所有同学和袍泽之中,你条件最好。我也不矫情,想将我其中两个最年幼的孩子托付给你,只需将他们养大成人,可以自食其力便可。”

    “据说所知,你有四个子女,老大和老二,分别只有十四岁和十三岁,尚在读书,为何不尽托付于我?”

    “十三四岁的孩子,不论是到工厂里做工,还是在牧场里放牛放羊,应该可以养活他们自己。”冯义良神情痛苦地说道:“而另外两个孩子年龄尚幼,还需要有人照看。交于我的……母亲,我委实不放心。”撣

    “你的四个孩子,我都已接到长安。”齐子业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冯义良的胳膊,“你上路的时候,我会带他们来看你。”

    冯义良闻言,眼里顿时有些湿润起来,望着齐子业,嘴角聂聂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哦,对了,托你的福。”齐子业笑着岔开话题,“鉴于我齐国军人在外服役时间过长,家中妇孺难以企及和照顾。为避免军属遭到地方欺凌,内阁赦令院(立法机构)特地新增《保护军属及军婚条例》,以确保军人家庭之稳定,免除军人后顾之忧,以法令形式,责令地方务必要关怀军人家庭,保护军人婚姻。以后我齐国军人家中若要再遇到像你……,必然会严惩不贷。”

    “如此……甚好。”冯义良听了,心中一痛,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做回应。

    “对了,我们齐国准备要对莫卧尔帝国动手了。”聊了一会闲话,齐子业瞥见狱警不时探头朝房间里看来,知道这次探视时间稍微有些长了一点,有些让他们为难了,便站了起来,整了整军服,“预计十月底,我们军方将集结本土部分陆海军前往宁阳堡(今印度朋迪榭里,也译作本地治理)与印度舰队汇合。所以,稍后我还要去大兴港,协调相应军资储备和运输事宜。我已跟这里的典狱长打过招呼,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向那些狱警提出要求,必能一一满足于你。”

    “大恩不言谢。”冯义良也站了起来,感激地看着齐子业,“想来,我今生是难以为报了。只待来世,我冯义良必将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齐子业把军帽戴在头上,恶趣味地看着冯义良,“不用等来世了,你这条狗命还没到交代的时候呢!陛下将会对你特发谕旨,赦免你的死罪。不过,你得到太平洋深处的威夷岛(夏威夷)上走一遭,继续为我齐国开疆扩土。”撣

    “……”看着推门而出的齐子业,冯义良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