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鱼腥味。

    你六岁生日时跟着爸爸搬到旧厂街住下，那天傍晚，昏暗的光线给破旧的潮湿的小楼蒙上了一层纱，大人们搬着家具走进走出。雨水常年腐蚀留下的斑痕，生在夹缝中的苔藓，你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

    阿强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吱吱作响的自行车锁在墙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时不时窜动一下的袋子。你盯着袋子出神，忽然一条强烈地想要求生的鱼从黑色监狱中越出，跳到了你的脚边。

    这鱼可真大啊，和你的腿一样大，你蹲下想要抓住它，可它一下就窜出你的掌心，滑溜溜的，向前飞去，濒死又带着希望似的想要飞向自由。

    你跟着大鱼向前扑去，却看到一双黑色的湿润的胶鞋。

    “抓鱼鳃下面一点，捏住，它就跑不掉了。”那个带着鱼腥味的少年边说边捏住了大鱼放进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那鱼像是精疲力尽了，竟不再跳动。

    “谢谢你小朋友，你住这边吗，爸爸mama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快回家去吧。”

    那个少年瘦瘦高高的，笑眯眯地看着你，厚厚的嘴唇弯起，看起来好温暖，你被他感染，也笑了起来。

    他知道了你们是新邻居后热情地帮你们搬东西，寒暄一会就知道他叫高启强，父母早亡，十三岁就辍学打工养活弟弟meimei，现在经营一个小鱼铺供弟弟meimei念书。

    他走了之后，你爸打开门窗透气，嫌弃阿强鱼腥味太重，就到里屋躺下睡了。你无聊得很，跑到连廊坐下，看着高启强家里微弱的灯光，闻到里面飘出的熟了的鱼的鲜味。

    “我们小盛就是争气！小兰也是，你们俩快把这鱼吃了，哥哥今天生意不错，给你们带的最新鲜的鱼！”

    “哥，你也快吃呀，累了一天了。”

    “是呀是呀，二哥和我会好好读书争气的。”

    “哥哥在外面吃过了小盛小兰最乖了…”

    ……

    听着他们讲话，你都能想象到阿强笑起来的样子。好羡慕他的弟弟meimei，你这样想着，就一下坐到了夜里，肚子咕咕吵了起来。这时高启强走出来，端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坐到门口的躺椅上。

    “咕”

    他吓了一跳，探出头一下就看到你了，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知道原因后愣了几秒，开门拉你进去，给你找了榨菜就着面条吃。

    这天之后你就老是跟在阿强身边，不打扰他，看着他做事情，你爸也懒得管你，只每月给高启强一些钱让他管你饭吃就匆匆离开。

    这样过了几年，你爸在外面又结婚了，离开了旧厂街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说按月给高启强寄你的生活费。

    如今你也大了，长高了不少，当初的大鱼也能轻松抓起了。只不过，对高启强，你心里总是不舒服。

    他对你很好，弟弟meimei有的也会给你准备一份，从来都是那样温温和和，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照顾你们，拉扯起这个小家。你尊敬他，依赖他，渴望他。

    你知道他怕腥，却卖鱼卖了十几年，任劳任怨，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尤其是对你，你能察觉到淡淡的疏离感。

    你开始嫉妒小盛和小兰，嫉妒他们生来就有阿强，却不明白自己这份嫉妒心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生出来的。

    你把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掩埋在心底深处，无比珍惜地贪恋着、细细感受着这些与阿强相处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