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玉良缘，暗潮汹涌
霍凌微愕，只见衣摆下，那被雪白中裤包裹着的两条腿不自然的垂着，髌骨比之正常人微凸，习武之人熟悉人体骨骼构造，以她的眼力一看便知有疾。 美人有残，如同美玉有缺、名画有污，让人震惊又扼腕。 所有人都看着她俩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说着秘话，霍凌下一刻低头探进轿中，双臂分别挽了对方肩背和腿弯，把人抱了个满怀，清幽的冷香扑鼻。 怀中人纤瘦，份量很轻，被她一抱起时轻微惊呼了一声，随后便咬住下唇不发一声。 霍凌在女儿堆里混大的，体贴到骨子里，稍放低了揽着她腿弯的胳膊，这一路久坐，恐怕她血络不通腰腿都麻了罢。 “将军有心了。”纥骨不落直言道。 雨点稍微有些大了，内侍在一旁忙不迭的给她们二人撑伞，奈何他个子太矮，踮着脚也不够，纥骨不落索性接过伞，撑在她和霍凌头顶。 油纸伞上绘着水墨的白兰，昏黄伞面下，银甲配罗裳，玉冠衬长发，环佩叮当间，好似一对天外来的神仙眷侣。 霍凌横抱着因腿疾而孱弱扑在自己怀中的人，走过鲜花锦簇彩幡猎猎的觐见路、走过御前卫带刀层层把守的听命台，一步一步登上最高的接天殿。 “见谅，弄脏了公主衣衫。”霍凌轻声道，她臂上因发力而血流的愈发多，纥骨不落的白衣袖口上沾了一块鲜明血色。 纥骨不落手指捻了捻那血迹，面色仍旧是冷冷的。 “将军眉目略像我一位故人。”她忽然说。 “哦，是么。”霍凌敷衍道，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此刻她踏进殿中，皇帝一众已经经内侍传话知晓了情况，皆把目光投注过来。 “胡国纥骨不落见过皇上。”纥骨不落屈身在霍凌怀中却不露半分窘迫，带着皇族养出来的贵气。她顶着周围厚重的如有实质的目光，镇定自若的向慕睿行口头礼。 慕睿的视线在她的双腿上停留了一会儿，道：“公主一路劳顿，赐座罢。” 霍凌送佛送到西，把她轻放于软座上，随后回了自己的位子。 “不敢置信，这公主竟比传闻还要美三分，真让人目眩神驰也……嘶！”慕阿柔忽然看见霍凌的伤，“这是怎么了？！” “这是深恨。”霍凌道，混不吝的斟酒喝。 慕阿柔重新泛起笑意，暗暗宣了太医带霍凌去偏殿包扎。 等胡国使臣也觐见完，两国双方互相客套了客套，宴会正式开始。宴上，王公贵族们和后宫的娘娘都在打量着那纥骨不落，妒羡她的容貌气质、估量她的未来夫君是哪位、鄙夷她的腿疾。 起云国朝臣是微有不满的，这公主美则美矣，可却身体不健全，说难听点就是个瘫子，堂堂起云国，竟就只值得进献这么一个废人么？胡国国君的诚意实在有待考量。 慕睿看起来却浑然不在意，他和声问纥骨不落：“公主的腿，可有在医治？” 纥骨不落回道：“谢皇上关怀，这腿是十二岁的时候伤的，多年来并未找到医治的良方。” “这有何难，待朕传旨，为你寻遍宫中宫外中原名医，定让你行走自如。”慕睿道。 “谢皇上厚恩。” “可有中原姓名？即来了我朝，朕便赐你个汉名罢。”慕睿又道。 席上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这时都抬了眼看过来，众人也都面面相觑，圣上这般用心，难道是想将这公主…… “回皇上，不落已有汉名，”纥骨不落胆大包天的拂了慕睿美意，“姓仇，名翩翩。” 这名字？！ 霍凌愕然抬眼，她紧紧盯着纥骨不落的脸一寸一寸巡挲，终于、终于在上面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底色。 是她？！ 她竟然是胡国公主？！ 霍凌心绪大乱，手指几乎捏碎了酒杯。六年前在西北那些痛极悔极的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 “仇翩翩，好名字。”慕睿对纥骨不落宽怀的几乎有些纵容了，顺她的意允她叫这个名字。 “婉婉谋画暇，翩翩问书频，”慕睿忽而侧眼看向有些走神的霍凌，玩笑道，“霍凌，你儿时不是经常挂在嘴边要娶两位夫人，一位婉婉一位翩翩，公主这名，倒像是你的手笔，你可觉得妙？” 纥骨不落闻之皱眉，似乎被玷污了珍贵之物。 “臣以为……甚妙。”霍凌被正中下怀，讪讪道。 好巧不巧，这名字，还真是她当年给她起的！ 今天的事从一开始就脱了轨乱了套，剧情跌宕起伏百转千回，大家都渐渐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纷纷想道，既然皇上都把意思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就随他吧，让霍凌一左一右娶两个公主，一个柔柔一个翩翩，也跟她小时候设想的没差多少，反正天下的好事都是她霍凌一家的，习惯就好了。 纥骨不落——仇翩翩如何听不出慕睿的深意，她看向霍凌，似乎在打量她。 霍凌这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按她的反应，应该是没认出自己罢，没认出也好，省得太多仇怨。 一番觥筹交错互相吹捧，宴席将了，天色都黑了，慕睿喝得半醉，忽而道：“朕要宣旨。” 大家瞬间安静如鸡，竖起耳朵。 “来人，拟旨！”慕睿挥袖，召来内监总管代笔。 等内监总管磨好墨蘸好笔，慕睿沉声道：“嘉琅二十八年秋，胡国五公主纥骨不落来朝和亲，公主仪态翩然，颜貌姝丽，龙骧麟振，宜室宜家，是为国之明珠，朕特加赐吾起云国公主头衔，封号‘翩翩’。”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两国公主身份加之一人身，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创举，不过这些名号终究可实可虚，除了在史书上不好交待，也不是不能接受。 谁知接下来慕睿的话才把众人闪得不轻：“朕拟将翩翩公主，赐婚于轩南王，为正室王妃。” 轩南王便是席中穿麒麟纹绣袍的那位，他今年三十有二，是先帝的第十一子，和霍凌义父宣北王一般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管人还行，慕睿赐了他封地，让他去管江南那一片，是个不成气候更不成威胁的存在。 这轩南王慕望前年刚死了王妃，慕睿这意思是要给他续弦，他虽不是什么大yin贼，但也男子本性，看着眼前那惊世的大美人本就眼馋的慌，无奈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没想到这一下天上掉了大馅饼，他差点被砸晕过去，激动起身揖手道：“臣弟谢皇兄厚爱！谢皇兄厚爱！” 无数复杂眼神中，仇翩翩坐在席上，不曾流露一丝情绪，仿佛被全然左右要嫁与轩南王的人不是她。 霍凌静静看着这乱局，本不打算理会，送到嘴边的酒杯却迟疑，终究放了回去。 她看向高位上醺然的慕睿，心下忽然生出一抹骇意。 慕睿其人，论谋略，他算是霍凌的老师，霍凌在现在的年纪还没有绝对的信心与他相较，慕睿一言一行都几乎走一步看百步，绝不是个胡作非为的昏君，这回如此反常，难不成……时隔多年他又…… 察觉霍凌的目光，慕睿朝霍凌笑了笑，眼神却阴沉的不见半分醉意，轻易掀起幼时那陈年腐朽的无边惊怖。 霍凌的心顿时掉进了深渊，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