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甜蜜蜜】
电影院门可罗雀，不对，这个形容不够准确，应该说是连鬼影都没有，要不是里面开着灯，招牌还半死不活地亮着，李潇肯定以为这里已经倒闭了。 跨入电影院的大门，李潇就感觉自己像跨越了半个世纪，重新回到了十几年前。 电影院的大厅并不像是现在的影院一样，没有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自动售票机，也没有那些摆着可爱玩偶拐骗小女孩的零用钱的娃娃机，更没有播放着预告片吸引观众的电视。 左边的墙壁上，整面墙都是一些曾经播放过的电影的封面，而右边则是一墙壁的电影海报。 这些电影封面和海报，也早已完全掉色，不过相比起门口的那些被日晒雨淋的电影广告，室内的电影海报相对保存还比较完好，虽然油墨的颜色因为时间过得太久，已经变得有些诡异，但是还勉强能看清具体内容。 这些墙上的电影海报的名字，李潇大部分都听过，都是一些挺有名的电源，有本土的，也有外国的，但却完全没有看过。 毕竟他也不算是什么电影爱好者，即便是有新上映的电影，他也只会等待网络上出现免费的资源才会去观看。 去电影院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穷是一个方面，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他不想花着钱去看着一大群人在自己眼前卿卿我我，给自己狂塞狗粮。 走过不算很大的前厅，几人就看到了售票窗口。 以前电影院的售票窗口和现在的开放式售票窗口也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售票窗口有点像是医院里面的缴费处。 半腰高的墙上是磨砂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有不锈钢栏杆，上面开了一个圆弧形的小窗口。 售票员和客人就通过这个小窗口进行某些金钱交易，你说这样做服务可能不好？ 那当然了，毕竟以前的这种电影厅可不是谁想开就能开的，想要服务想都不要想。 那时候想要看一些热门的电影，还需要偷偷地给购票员塞钱才能看得到，不然即便是里面还没满座，售票员也会说出电影票已经卖完的话。 毕竟没有手机的订票软件到底有没有座位，完全就是靠着售票员的一面之词。 走到了售票处前，黄雨停了下来，转身对着身后跟着自己的两人说道 “好了，看也看了，你们就别跟老婆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都是十几年前的电影，你们可不爱看。” 说着就挥手想要把两人赶出去，然而班长却嘻嘻一笑，躲开了自己老师的推搡，一个闪身到了自己老师背后，一边给老师按着肩膀，一边笑着说道 “别别别，我都没有试过在这样复古的电影院看电影，就让我们陪老师看一场电影吧，感觉肯定十分有趣的样子。” 一边说，还一边给老师打着眼色。 李潇也连忙附和 “没错，没错，我也好久没在电影院里面看过电影。” 黄雨还想拒绝，但班长已经探头向窗口内问道 “你好，请问一下，这边今天还有什么电影可以看？我们这边有三个人。” 然而过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班长准备把头伸进里面，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毕竟这样门可罗雀的情况下，售票员偷一下懒是很正常的。 然而还没等她伸头进去，走道的另一边就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里面带着疑惑 “怎么进来了？是干嘛的？” 中年女人五官十分普通，身上的制服已经掉色十分严重了。 应该就是这里的售票员无疑了，毕竟在李潇看来这样老旧的电影院应该不会存在什么服务人员之类的。 班长连忙说道 “是这样子的，我们想看一场电影，不知道今天还有哪些场次可以看。” “看电影？” 售票员用着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潇和班长，随后她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似乎看破了命运轨迹的先知一样，又像是掌握了时间奥秘的时间行者，她的手轻轻抬起，像是下一刻就会指点出一条通向唯一可能的道路。 在三人的注意下，她的手指向门外，对着两人轻声说道。 “要搞事情去对面宾馆搞，钟点房，60块。” ？？？ 李潇 ！！！ 班长 班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起来，李潇连忙摆手对着售票大姐解释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是来看电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潇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但是网络如此发达，又经历了大学宿舍这样的大染缸，该懂的不该懂的，全都懂了。 自然很清楚，售票大姐的意思。 售票大姐慢吞吞地打开售票室的不锈钢门，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明白，你们是过来看电影的嘛，顺便摸黑做一点其他爱做的事情嘛，年轻人，我懂的，阿姨我啊，在这电影院里面也干了20多年了。” “像你们这种小年轻想着什么啊，我是很清楚的，也见过不少，不过呢，不是阿姨像半打鸳鸯是我们这边真的没办法，你去对面那边开个钟点房嘛，三个小时也就60块，比买两张电影票贵不了多少，那边的房间也有电视，三个小时呢，完全足够了，无论是看电影还是不看电影。” 这次阿姨说的话更加直接了，班长的脸只是微红现在已经变得像是熟透的红苹果一样，完全红了。 这时一直躲在阴影里面的黄雨终于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对着准备要进去的售票阿姨开口说 “你好，我们是真的要看电影的，麻烦给我们看看今晚有哪些电影吧。” 售票阿姨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紧张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才发现黄雨的身影。 看到她身下还有影子，售票员才松了口气，她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黄雨的样子，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不清楚对方是谁，但是应该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客人。 她收起脸上的姨母笑，又打量了三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小年轻想要进去里面玩耍呢，真不好意思。” 黄雨摆摆手 “没事没事，人之常情啊，对了，今天有什么电影可以看？” 售票阿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对着黄雨说道 “这大姐真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真的没有电影播了，来这里看电影的人太少了。” “原本大老板还想着这里是他发家的地方，也不愿意关掉，就让这里有一天没一天的开着，毕竟也是一份念想。” “不过大老板的年纪也大了，他的儿子把电影院接手过去。” “刚接手没多久，就想着把电影院拆了，重新开一个商场或是什么网吧之类的东西，毕竟那种东西才挣钱。” “毕竟，这里别说挣钱了，每个月还要亏水电费，有时一个月播电影的钱都抵不上我一个月的工资。” “所以，真的抱歉啊，没电影看了。” 三人听到售票员的话都是愣了愣，谁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其中反应最大的是黄雨，她原本还沉浸在售票员对两个学生的调侃的欢乐中。 然而却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迅猛，她嘴上喃喃 “要拆了，没电影看了？” 虽然很平淡，但是眼神中的落寞却无法掩藏。 售票员也微微抬头，环视着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张海报，每个角落她都无比熟悉。 那张椅子的靠背凹陷下去，那卷胶带哪个时间段会出现雪花，她都一清二楚。 从二十三岁到四十六岁，足足23年的时光，从风华正茂的少女，到头发花白的看破世事的中年妇女。 看着少男少女从拍拖，到分手，或是从拍拖，到结婚生子。 从这里人来人往，客如云来，到这里门庭冷落，门可罗雀。 她感慨地说道 “对呀，对呀，要拆了，毕竟是老家伙了，不顶用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无奈 “我也不是不愿意给你们播，是真的播不了，里面的胶卷啊全部都已经被小老板卖掉了，就剩下一些老设备没人要。” “要是库房里面还有胶卷，我倒是不介意免费播给你们几个看看，可惜都.....” 售票员的话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嘴，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那位自己觉得有些面熟的阿姨开口问道 “你是我们电影院的熟客吗？怎么总觉得你似乎有些眼熟。” 黄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没错，我确实是这边的老客了。” “在你们这边开业的时候，我就开始光顾了。” “你们家的电影院开业时间和我的生日刚好是一样的。” “我还记得，那是25年前，我和我爱人出来庆祝生日，恰好你们电影院就开业了。” “从那以后我们每年庆祝完生日，都会过来这边看一场电影。” 说着她露出一个缅怀的笑容，就从自己的手提包里面取出一本小小的本子。 在场的三人有些不明所以，纷纷把视线望了过去，牛皮本子被打开，笔记里不是正常的纸张，而是一页页的塑封，里面是一张张成双成对的电影票，工工整整地放在里面， 一开始的电影票上的字迹已经十分模糊了，而且纸张早已发黄，上面甚至还有着不少的折痕，看来这些电影票一开始并没有保存在这个本子里面。 大部分的电影票上面都留着一个圆孔的印记，那是代表了播放厅验票的证明。 不少电影票上面的名字和号码甚至是手写的，上面还改着【石井路大影院】，只有小部分电影票是打印出来的。 售票员看着那些本来只应该存在于她记忆中的旧电影票，眼中陷入了回忆，连她脸上的皱纹也因此柔和了许多。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这些只存在他记忆中的旧电影票，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又闪电一样缩了回去。 她迟疑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说道 “你们等等。” 说着啊，转身钻进旁边的一间杂物间，一阵捣鼓，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足足有面盆大小的黑盒子，她对着众人说道 “全部影片都已经被卖掉了，不过我偷偷地留下了一圈，是我最喜欢的电影【甜蜜蜜】你们要看吗？如果要看，我倒是可以播给你们看。” 李潇原本以为老师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高兴，然而视线转向自己老师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哭了。 老师一边哭一边点着头 “【甜蜜蜜】好啊，就看【甜蜜蜜】。” 李潇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当他视线落在那被老师拿在手上的牛皮笔记本上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打开的那一页，正是笔记本的第一页，已经褶皱泛黄的手写电影票上面隐隐约约写着的正是【甜蜜蜜】。 班长看到这样的情况，连忙搂着自己的老师，嘴上轻声地安慰道 “好啦，好啦，怎么哭起来了，看电影不是得开开心心的吗？” 黄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头说道 “对，得开开心心的。” “那，我就播了，但是你们可不能向老板告密，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班长连忙承诺 “放心，绝对不会的，你可以放心。” 售票员提着那卷黑色的胶片就走进了最近的一个演播厅，三人也纷纷跟上。 和现在的电影不同，以前的电影播放使用的不是数字密钥，而是使用这种黑色的胶片播放的。 播映厅很小，李潇一眼扫过，加起来大约也就五，六十个座位。 播映厅里面的灯泡已经坏了大半，剩下一些还能勉强坚持工作的，也最多只能发挥出一半的功率，以至于整个播映厅都十分昏暗。 李潇和班长同时拿出手机用以照明，才能勉强看清楚脚下的路。 这里的放映厅地上铺着不是毛绒地毯，而是普通的瓷砖，很多瓷砖的边边角角早已碎裂，但是却并没有人去更换，而是用一些水泥将就地将这些碎裂掉的瓷砖随意地缝合在了一起。 放映厅里面的沙发原本应该是大红色的，这里之所以用“应该”，是因为它们现在已经不是大红色了，而是一种奇怪的暗红色，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诡异的黑色和青色的污垢。 李潇和班长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惧，要不是要陪老师来这里看，恐怕打死他们都不可能会进入到这种电影院。 不对，如果真的有人要打死他们，他们应该还是愿意冒险，看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 李潇和班长各自搀扶着老师的一只胳膊，小心地穿梭在这些沙发的缝隙里面。 他们迟迟没有选好位置，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电影票上的位置，因为压根没有电影票。 也不是因为座位上坐满了人，他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是他们压根就没办法找到三张连在一起的足够干净的座位。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衣服没有晒干就被收入衣柜，过了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的霉味。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三人分开坐在前后，本来李潇是要坐在前面的，然而他的个子太高了，老式的放映厅里面位置设计得相当不合理，如果他坐在前面，后面的两人就会被挡住。 所以，最后只能黄雨老师坐在前面，班长和李潇坐到了后面。 后面传来售票员的声音， “坐好了，我要关灯了。” 也没有管几人是否已经坐好，话音落下，“啪”的一声响起。 众人头顶原本已经相当昏暗的灯泡全部都灭掉了，播音厅内陷入一片漆黑中，以前的播音厅也不像现在会留着几个小夜灯，所以一旦关灯，放映厅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暗黑和安静，往往相辅相成。 一旦陷入黑暗，人的视力被限制，那么听觉就会大大提高，在黑暗中，李潇甚至能听到旁边传来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过这样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身后传来滴滴嗒嗒的滚筒转动声，李潇就感觉自己原本漆黑的环境开始明亮起来，眼前的屏幕也缓缓地出现了红色龙标。 随后出现的是电影的标题【甜蜜蜜】。 一首熟悉的歌曲，在老旧的音箱中传了出来，音箱的音质很差不过勉强还能听清。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 随着电影主题曲的开始，一个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爱与被爱的，关于三个人的爱情故事，在屏幕上慢慢铺展开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那是我的理想。】 ...... 【可能威廉早已不记得我了】 【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 ...... 【傻女，听我说....】 【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 【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 ..... 电影里面，没有谁对谁说爱，但处处都是爱。 在屏幕的光影交错间，坐在身前的身影，时而变成两个，时而又变回了一个。 那个已经离开的人，似乎又回到了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身边。 班长看着电影，又偷偷看着身边看着正在全神贯注看着电影的李潇。 兜兜转转的重新相遇，却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当初自己坚决不离开。 那今天，待在直播间里，那个红色的名字，又是不是会变成自己？ 电影很快到了最后，黎小军和李翘还是在纽约的电视机橱窗前相遇。 新闻里，正播出邓丽君的死讯。 当《甜蜜蜜》的歌声响起，两人各怀悲意，却又转头相见。 一笑，好像就过了一生。 剧终，人散，或许有的事情，错过了，就错过了，不是时间不对，是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