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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大功于朝

    须臾功夫,张安世与陈礼便匆匆入殿。

    张安世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朱棣背着手,朝张安世颔首,道:“张卿气喘吁吁,似乎是有要事?”

    “这……”

    朱棣不禁露出了揶揄之色,他很少看到张安世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至于亦失哈,也尴尬地笑了笑,当然,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

    毕竟这一次,确实是东厂不厚道,所以还是不要得意洋洋为妙。

    张安世顿了顿,才道:“陛下……臣……是来询问关于捉拿到了钦犯之事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朱棣点头:“没想到你们锦衣卫这样快就收到了风声!朕也说嘛,这锦衣卫一向嗅觉灵敏,这一次怎么就迟钝了许多。”

    陈礼老脸一红,这是打自己的脸啊!

    张安世干笑道:“不知那些钦犯……那些钦犯……如何?”

    朱棣瞥了亦失哈一眼:“亦失哈,你来说一说。”

    亦失哈点头,却还是做出谦虚谨慎和恭顺的模样,虽然面上的红光,依旧还掩饰不住,却道:“此桉,东厂一直都在秘查,年前的时候,就秘密捉拿了一个鸿胪寺的录事,此后一直都在顺藤摸瓜,这才知道,参与此事的人,竟是不少。现在所有的钦犯,统统都已落网,东缉事厂,已开始审讯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有供状来。”

    亦失哈说罢,咳嗽一声,才接着道:“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此前虽有一些眉目,东厂担心会泄露什么风声,所以东厂这边口风捂的比较紧,殿下从前也执掌过锦衣卫,想必能够理解。”

    张安世道:“我不理解。”

    亦失哈原本以为张安世会就坡下驴,没想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于是,一时之间竟是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朱棣见状,笑道:“好了,好了,厂卫乃一家,都是为朕效命,不分彼此,也不必争功。眼下当务之急,是这一桩桉子……”

    正说着,已有宦官飞快地跑来。

    这宦官行礼道:“陛下,供状来了,牵涉此桉者,主犯系十七人,从犯四十五人……”

    朱棣抖擞精神,道:“取朕来看看。”

    那宦官正待要供状送到御前。

    张安世道:“臣不妨可以猜一猜,陛下……这些主犯,为首者乃礼部右侍郎陈登,还有鸿胪寺卿刘和,有兵部郎中张三河,有……”

    张安世居然一口气,报出了一大串的名字。

    朱棣已取了供状,依旧面带微笑。

    而亦失哈的表情,却微微有些变化。

    朱棣低头一看,便见这为首才供状上,赫然竟是礼部右侍郎陈登的字眼。

    又翻阅下一份,竟是鸿胪寺卿刘和。

    这些,无一不是朝廷的重臣。

    甚至有不少都是朱棣的熟人。

    朱棣愤怒之余,又不免惊诧,他抬头看向张安世:“张卿也知?”

    张安世道:“臣……当然知道。”

    亦失哈有些尴尬了,赔笑道:“那锦衣卫此前……为何不知会一声?”

    张安世道:“就像亦失哈公公您说的那样,事关重大,为了防止泄露,所以锦衣卫这边,一直密不透风!”

    亦失哈:“……”

    朱棣皱眉起来:“锦衣卫何时侦知?”

    张安世道:“五个月之前。”

    朱棣:“……”

    亦失哈道:“既然五个月前便已侦知,为何……为何那时候不动手捉拿?”

    张安世苦笑道:“哎……我急匆匆的来,就是为了这个,陛下,东厂……这一次打草惊蛇,臣这边……实在……哎,一言难尽。”

    朱棣看出了端倪,便道:“你尽言无妨。”

    张安世道:“陛下……这些人……对我大明有利,所以臣等虽然侦知,却一直没有收网,就是为了让他们……为我大明做贡献,原本还想着,等他们的价值利用干净了,再将其拿下查办,可谁知道,东厂这边招呼也不打,竟是…直接拿了人……臣……臣……”

    “有利?”亦失哈脸上的笑容消失,浓眉不自觉地皱起。

    他终究开始回过味来,这锦衣卫这么多日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敢情……是人家是在养鱼?

    朱棣低头看了一眼供状,脸色越发的凝重,道:“这样的贼子,还留着做什么!多教他们活一日,都是便宜了他们。”

    边说,朱棣的脸色越加阴沉。

    正说着,又有宦官来,道:“陛下,百官求见。”

    朱棣正心里有气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宦官:“好啊,大家的耳目,都很灵通嘛。”

    他澹澹道:“都叫进来。”

    不多时,杨荣为首,其余胡广、金幼孜、夏原吉、金忠人等纷纷入殿。

    众臣行了大礼,朱棣不客气的道:“诸卿来此,所为何事?”

    杨荣率先道:“陛下,听闻厂卫捉拿了许多大臣,于是人人自危,臣等特来恳请陛下赐告,礼部右侍郎陈登人等,所犯何罪?”

    杨荣一脸无语的样子,真是多事之秋啊,这么多朝廷重臣,突然被捉了,现在各个部堂,还有各寺各监,都有人急得跳脚了。

    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若是不管不问,实在说不过去。

    可他心里也清楚,这里头必有缘由。

    朱棣不打算瞒着,直接不客气地道:“这些人……统统为乱党!”

    “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金幼孜此时免不了开口,他虽沉默寡言,却也知道这件事很严重。

    牵涉到的大臣太多了,有的本身就是朝廷重臣,还有不少,多为某些大臣的门生故吏。

    这些人一被拿,自然是人人自危,大家谁还有心思当值。

    朱棣毫不犹豫地道:“妖言惑众!”

    这一下子,众臣们有点绷不住了。

    杨荣心里叹息,却不免道:“陛下,不知是何妖言?”

    朱棣抬眸看了张安世一眼道:“问张卿便是。”

    张安世:“……”

    张安世想了想,道:“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请亦失哈公公来说吧。”

    亦失哈:“……”

    这个不愿意说,那个不愿意说,只有他最苦逼推脱不了。

    亦失哈无奈地道:“多是诽谤朝廷,妄言宫闱,或以谶言来蛊惑百姓,尤其是在天下诸府县之中,这些胡言乱语,引致人心动荡……”

    说到此,百官俱都面如死灰。

    因为这玩意,该怎么界定呢?你说妖言就妖言,那以后谁还敢说话?

    何况,以此来入罪,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杨荣沉吟片刻,便道:“亦失哈公公,是否有作乱之实证?”

    亦失哈道:“此等人……扇风点火,岂敢自己铤而走险?”

    杨荣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么陛下……是否请三法司审问此桉,以正视听。”

    杨荣的话,是有道理的,毕竟这诽谤、妄言、蛊惑之类的东西,实在难以界定,且这一次,牵涉到的大臣太多,最好的办法,反而是让三法司来审一审,倘若当真有谋篡之企图,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朱棣脸色阴晴不定。

    他显然是不愿意如此的,可提出来的竟是杨荣,这就显然……已成了百官们的共识。

    看着百官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宛如惊弓之鸟,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桉吓着了。

    可另一方面,朱棣是不情愿将此桉公之于众的,鬼知道这些人,又会说什么犯忌讳的话,他朱棣要脸。

    踟蹰片刻,朱棣道:“下旨,命东厂将主犯人等,押至御前,朕当百官的面,亲自过问。”

    既然你们怀疑东厂抓错了人,那么朕就当你们面来问一问,也不必走什么三法司了。

    亦失哈会意,忙是去布置。

    杨荣等人,一个个显得不安。

    尤其是不少被抓的人,他们可能是这殿中某大臣的下属,或者是门生,亦或者是故旧的,此时越发的不安。

    任何一场钦桉,都可能让人招致无妄之灾,鬼知道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头上。

    且这一次涉及到的大臣实在不少,至于陈登、刘和、张三河这般朝廷的重臣,平日里更不知和人打过多少的交道,这突然就成了阶下囚,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过了半个时辰。

    终于有人押来了。

    陈登为首。

    他竟是昂首阔步,虽是上了脚镣,带了木枷,却一副凛然无惧的样子。

    后头又有数人,有人强作镇定,有人悲戚之色。

    朱棣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冷哼。

    陈登站定。

    亦失哈大呼道:“还不行礼。”

    陈登凛然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今日陛下以草芥对待大臣,为人臣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跪拜求饶的呢。”

    陈登倒是很硬气。

    不过细细一想,其实也能理解,以钦犯的身份被捉拿,又是主犯,朱棣的手段,他太了解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倒不如这个时候,求取一个刚直之名,至少名照清史,不枉此生!

    朱棣却是看着他的一言一行,脸色更是阴沉得厉害,大怒道:“朕却听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尔的俸禄,朕不少一文,今日你却要反咬朕?”

    陈登道:“那么敢问陛下,朝廷发放大臣的钱粮几何?”

    这一句反问,让一旁的张安世有点绷不住了。

    百官:“……”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棣眼一瞪,更是狂怒。

    这陈登反问这样的话,其实颇有些奚落的意思。毕竟……这俸禄乃是太祖高皇帝定的,太祖高皇帝乃是布衣出身,倒知百姓疾苦,直接拿民间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来计算大臣的钱粮开支。

    比如寻常百姓,每年两百斤粮食,就可勉强果腹,那你们为官,给你个两千斤,一人吃十人的口粮,这总没毛病吧。

    因而,大明的俸禄,历来是最低的,若是有人在元朝做官,转而到了明朝继续为官,单单俸禄的暴跌,就足以教人没办法承受了。

    朱棣忍了又忍,才冷静了一些,这才绷着脸道:“朕就问你,你有没有吃过朕的俸禄。”

    陈登从容不迫地道:“陈某为官,靠俸禄难以为继,是靠家中父兄的接济,才能维持迄今,若无家中父兄的钱粮接济,只怕早已成了饿殍。”

    朱棣冷笑:“狡辩!”

    百官此时更是无语,陈登之言,虽也有狡辩的成分,可他们是感同身受的。

    当然……他们钦佩于陈登的勇气。

    只见陈登又道:“父兄接济也就罢了,总算是家中尚有些许祖产。可如今,却连这些祖产,竟也无法维持,朝中jian佞,搬弄是非,巧言令色,怂恿陛下推行新政,以至人人自危,家业朝不保夕,敢问陛下,这哪里来的食君之禄,又如何教人忠君之事呢?”

    陈登说罢,又慨然道:“臣知陛下擅杀,自陛下入南京,不知多少人头落地,不说远的,单说去岁,不就有河南和关中的士绅,尽杀了个人头滚滚吗?臣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也无话可说,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若是臣之死,若能引来天下人对新政的警惕,能使我朝中的猖獗小人收敛几分,那么也此生无憾了。”

    朱棣已是怒极,他虽已老迈,却发现,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在这些永远振振有词的大臣面前,是从来在嘴巴上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当下,于是阴森地冷笑连连,眼中眸光犹如刀剑,闪烁着锐光。

    百官身影一抖,只觉得寒芒在背,甚至有人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当然,其实也有不少人,心里是默默赞同陈登的。

    倒是亦失哈再也按捺不住地大喝道:“陈登,你死在眼前,还想嘴硬……咱就问你,你认罪不认罪?”

    陈登不屑地瞥了亦失哈一眼,凛然道:“无罪,我陈登所言,无一不是发自肺腑,乃警世之言,今日既要因言之罪,那也无话可说,无外乎是以吾之血以全孔孟之义罢了。”

    亦失哈咬牙道:“到时你就不会嘴硬了。”

    他显得有些急躁,也急于让陈登认罪,却殊不知……说出这番话,顿时一下子格局被拉低了。

    这反而令陈登大笑起来:“无妨,无妨,不过是刑罚而已,我虽文弱之躯,却也想要领教,尔等厂卫鹰犬,尽上手段便是。”

    张安世一脸无语地看着亦失哈,他虽知道亦失哈急迫的想要立点功劳,可这也太急迫了。

    对待陈登这样的人,你去跟人家扯这个,这不是教陈登一举成名吗?

    朱棣直接给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沉如墨汁。

    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下了诏狱,直接杀了了事,现在倒好……

    他憋着气,目光逡巡,其实还是指望大臣之中,有满腹经纶者站出来,与这陈登辩驳一二。

    可百官一个个低着头,哪怕是最心腹的金忠,居然都在装死。

    这里可没有傻瓜。

    这种事………谁站出来,谁就是小丑,反正就是这事我不行,你行你上呗。

    却是令人意外的是,张安世竟在此时,微微笑了笑道:“陈公之言,其实也有他的道理。”

    此言一出,朱棣有点绷不住了。

    你张安世是哪一边的人,搞不搞得清楚自己什么立场?

    且不说张安世竟依旧称呼陈登为公,现在竟还说他有道理,这显然是直接站在了陈登的立场,和亦失哈给杠上了。

    陈登:“……”

    张安世就像看不到朱棣的怒目一样,微笑着道:“陛下,当初锦衣卫早就侦知了陈公人等的言行,一直引而不发,只是默默监视,并没有下驾贴,也是这个缘故。”

    朱棣绷着脸,不悦道:“这样说来,张卿也以为这陈登做的对?”

    张安世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大家都是一家人,依我看,看臣一个面子,就不必……”

    朱棣突然觉得很糟心,张安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是非不分了?

    于是大喝道:“这是谋逆,是欺君!”

    朱棣只恨不得一句大喝就能骂醒张安世。

    张安世却是苦口婆心地道:“可是陈公……为我们大都督府,做了不少的事。还有皇孙殿下……陈公为皇孙殿下cao碎了心,陛下看在这等功劳面上,也应该能够体谅陈公。”

    朱棣:“……”

    大都督府,乃是新政的象征。

    皇孙……是朱棣的亲孙子。

    可是,陈登所为,分明就是为了反对新政的。

    这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挂上钩的。

    这其实何止是朱棣色变。

    即便是那陈登,也从方才的慨然陈词,突然暴怒起来。

    他陈登私通了大都督府?

    天地良心!这张安世,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呵……芜湖郡王……如此颠倒是非黑白,难道不怕报应吗?”陈登不屑地看了张安世一眼,凛然正气。

    百官无语地看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张安世,这家伙………你说他聪明,他居然晓得挑拨离间,你说他傻吧,这等低劣的手段,大家都是人精,谁看不明白?

    凭这个就想借此羞辱陈登,这不是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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