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出降篇

    夔州之后，刘光义这一路已不会有什么大战了，唯一悬念就是跟王全斌那一路比赛谁先到成都而已。可这样比，对王全斌有些不公平，因他们那一路碰到点小挑战：路没了。

    眼下，王全斌走的是金牛道。这条道历史很悠久，千年之前就已修好，当时战国秦惠文为夺取富饶的川地，编了一金牛的故事哄着当时蜀王修的亡蜀之道。眼下蜀兵大败之余使出绝招：烧掉栈道！史延德的嘴估计是开过光的，说什么灵什么。这蜀道果然化为灰烬，升到天上，成为天路了。

    成都不是条条大路可通的罗马，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条，且还要能走大军，能运军粮的，更是少的凑不齐一只手。这下，最主要一条道已没了。然而反过来说，成都也毕竟不是华山，只有一条路的。

    王全斌要走罗川路入蜀。此路比金牛路还要险上三分。康延泽出来劝阻“罗川路险，不如分兵修栈。分头并进，再合兵于深渡”王全斌采纳了。于是他率一半人从罗川路入蜀。而副帅崔彦进则按原路，重修栈道。

    栈道，那是先民们在本来绝无道路的岩石崖壁间硬生生凿孔，插进木梁，铺设木板，再用斜柱加以支撑，才无中生有制作出的一条名副其实的“天路”一条真正的奇迹之路。而一旦被焚毁，它就又恢复了悬崖绝壁的本来面目。可栈道是烧得掉的吗？栈道最主要最费时的工作是打孔。你可燃掉木板木梁，但烧不掉那些孔，而有那些孔，栈道是很容易修复的。

    这时，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后蜀诸葛亮王昭远终于亮相了。他与监军赵崇韬坐镇利州。在城北地势险要处设下大小漫天寨。觉得这下万无一失了，且栈道已毁，敌人没长翅膀飞不过来，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敌人自会识趣离去。但他没想到宋兵会这么死脑筋，开始修复起栈道来。他更没想到他前面那些战友已给敌人送去了足够粮食。当然他最没想到的是敌人建筑工队会这么神速。不过数天，就将毁掉的栈道修了起来。

    形势变得太快了，敌人冲了上来，将他的小漫天寨一口吃了下去。而另一股敌人从罗川路也奔袭过来，两股敌恶势力在深渡合流。第二天又一口吃掉他的大漫天寨。王昭远慌了，急忙点起鲸面大军前去阻击。不过敌人刚连吃大小馒头，胃口正大，王诸葛三战三败。王昭远怒了。难道北方人都没听说过诸葛亮吗？武侯一生只攻不守，那为什么不让我这位继任者也能继承先贤，尝一尝进攻是什么滋味呢？血淋淋的事实让王昭远明白了诸葛孔明不是谁都能当的。现在整个蜀国都不再奢望他是诸葛亮，只望他能做回姜维，把此前从未被人正面攻破过的绝世天险剑门关守住。

    30日，王昭远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引兵退守剑门。可他走的太匆忙，忘了件重要事情，他没把利州城内的柴烧尽，城内80万斛粮食被宋军全数笑纳。逃入剑门的王诸葛惊魂稍定。这可是天下第一险关剑门关啊！当年姜维领3万蜀兵在此硬是挡住了钟会10万魏兵，逼得邓艾从阴平小道的山坡上一路滚到成都城下，刘禅才最终投降。这是天险里的天险，蜀国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上苍给历代蜀人最后一线生机。在此之前，剑门关从未在正面失守。但伟大的纪录，都是留给“伟大”的人去打破的。

    眼下年底了，王全斌还要派人回京给后方的皇帝报告最新战况。史称赵匡胤接到王全斌的战报时，正坐在皇宫讲武殿中。外面冬雪纷飞，殿里春暖融融。皇帝身周围用毛毡围了一小间，中间燃着炭火。皇帝身穿紫貂裘，戴紫貂帽，正襟危坐。听到他盼望的好消息，赵匡胤长出口气，突然站了起来，把身上貂裘连帽都脱了下来“朕被服如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帅冲犯霜霰，何以堪此”令快马日夜兼程以此貂裘赐王全斌，全斌拜赐感泣。

    自古都有天险不足凭，雄关不可拒的名言，剑门关名声太大了，古来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琢磨着怎么去破它。乾德3年（965）正月初一，王全斌召开军事会议。一些熟悉本地山势地形的蜀国降兵就将剑门关罩门透露了出来：剑门关东南有条狭窄小道叫来苏径。蜀人在江西对岸设了栅栏，但能渡过去，之后再南走20里，到青强店，就可上到官道。如此便可绕到剑门关背后。

    唉！蜀道难是难，可旁门左道怎这么多啊？王全斌又是好这一口的，听到有来苏小径，马上来劲了，卷甲赴之。可这太冒险了吧。万一被王昭远半路设个埋伏什么的，王昭远不正成了姜维？康延泽道“蜀人数战数败，胆气夺矣，可急攻而下。来苏狭径，主帅不可自行，遣一偏将可矣。在青强店与大军夹击剑门，昭远等必成擒矣”兵行险着不是不可，但不可尽行险着啊。王全斌是听劝的。令先锋史延德分兵走来苏路，自己以精兵列阵，只待史延德抵达关后，就可南北夹击了。

    史延德轻松到达青强店。可他发现了一件奇事：王诸葛已不在剑门关！或许他也早知剑门之险不可恃。所以只令一偏将守在剑门关，自己领着大部队退到了剑门关后在一地势更高的汉源坡上。利州丢了，他还有剑门关，剑门丢了，他还有汉源坡。可汉源坡丢了呢，他还有什么？王诸葛来不及想了，或许他认为自己就是诸葛亮，一步三计，到时再想也来得及。

    剑门关果如他所料，守不住，前后夹攻之下，失守了。

    王全斌来到汉源坡，又一次发现了奇事：对面的主帅竟不是王昭远而是赵崇韬。王诸葛呢？他突然躺在胡床上起不来了。中风了？史书没记载他不能起床作战的原因。凭我的小人之心反复推理，我得出了一结论：我们的王诸葛可能是尿裤子了。

    他没想到敌人将剑门关攻破得这么快。且气都没停，就直奔他的汉源坡，而这会他还没想到下一站退到哪里，情急之下当然就……所以他为了面子只好躺着，眼睁睁看自己的监军杀了出去。

    赵崇韬虽亲手砍杀了数名宋兵，但最后仍给活捉了。这时候，我们的王诸葛再也顾不得面子。他跳了起来，换了身衣服（看！没尿湿裤子换衣服干吗）逃跑了。

    王昭远躲在民舍里，伤心欲绝。自己是诸葛亮再世啊！可敌人全是文盲，打起仗全不讲套路。我在剑门关，你就该在关下猛攻，然后让我在上面射箭丢石头啊。怎可从后面抄小路呢？我在汉源坡，你就该将我围起来啊，怎么一来就冲锋啊？太不讲阵法了！想着想着，口中还喃喃念着晚唐才子罗隐写诸葛亮的诗“运去英雄不自由”到了这地步，他还要念这首诗。且把前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选择性的遗忘了。内心深处，王昭远始终认为自己是个诸葛亮。今天的失败跟才能无关，实在是运气不济。诸葛亮有“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好运气。而自己却只有“运去英雄不自由”的霉运。当然这会他不知道，自己能躲在民舍里是幸运的，更是自由的。2日，王全斌夺取了剑州。他被俘了。这下，他真正是应了诗不自由了。

    不过王诸葛还是有一点强过诸葛亮的。诸葛亮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昭远也鞠躬了，他向赵匡胤鞠了一躬，然后活了下来。

    剑门关一失，蜀地就该换主人了。孟昶是从自己太子孟元喆口中得知这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的。

    正月初一，剑门关丢失的同一天，孟昶派自己太子孟元喆为主帅，李廷珪、张惠安为副将领兵万余去支援王昭远。太子爷出征，轰动全蜀，老百姓都像看珍禽异兽一样，看热闹看稀奇，连声称赞：太子就是太子，仪仗队果然与众不同，旗帜全都是用蜀锦做的啊！多么华丽，有皇家风范！意气风发的太子爷估计是想凭着这举世无双的阵容，将宋朝那帮老粗们直接看成痴呆，然后他们便自惭形秽，知趣退兵吧？

    可群众眼睛是雪亮的，看看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瞧，旗帜竟是倒的！唉！这只能怪老天爷。谁让刚才下雨呢？为不淋湿这些美丽蜀锦，影响仪仗队整体效果，太子下令将旗取下收好，等天晴再升上去。现在天晴了。可蜀兵们降旗升旗忙的头晕目眩，难免有些搞错了上下，将旗给装反了。

    太子才到绵州，就听闻剑门关失守，王诸葛被抓的消息，急忙打道回府，将这一消息报告给自己的皇帝老爹。且他得意的说——老爸，我把事情都搞定了。现在从绵州到成都，什么都没有了。能烧的我都烧光了。有位叫石奉頵的老将军也对他说宋军远来，不能持久。只要坚壁清野，我们还是能守住成都的。孟昶长叹一声“吾父子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今虽欲闭壁，谁肯效死”这时他的宰相李昊走了过来，神秘的说“陛下不必绝望。臣已打听清楚了。高继冲、周保权在开封都活得挺好的…臣还听说宋帝特意为您盖了大房子，有五百间那么大啊”李昊脸上又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诡异笑容“陛下，如你同意，臣会为此而尽力”

    孟昶看着他，瞬间恍然大悟。进而他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更难以形容的笑容，摆摆手“你去办吧！朕想起来了，这事你在行”说完提步出宫，再不回顾。

    40年后，历史重演。当年前蜀是怎样灭亡的，现在后蜀就拷贝不走样，就连当初写降表的执笔人都没变化。

    话说当天后蜀的李大宰相回到家中，拂纸执笔，文不加点。一篇降表立成。然后他有些得意。40年了，其间人世变幻，山河易主，而我却并没有老。当年做过的事，40年后再做，依然得心应手。

    1月7日，李昊把降表交给伊审征，让他去见王全斌。13日，伊审征把这份降表献给了魏城的王全斌手里。这一天，李大宰相回到家，发现他家门上多出了张纸。上面白纸黑字端端正正写着他一生的最大功绩——世修降表李家！公道自在人心“食其禄而杀其主，居其土而献其地”是诸葛亮要杀魏延的理由。李昊虽不曾杀王衍和孟昶，但他却连续侮辱了自己这2个主人。至于土地，他不仅献了一次，还献了第二次！

    于是964年11月3日出兵，965年1月7日孟昶投降。短短66天，后蜀46州，共240县534029户就从此换了主人。

    19日晨，升仙桥畔，40年前的一幕再次重演。孟昶身穿白衣、口衔玉璧、手牵白羊，头上缠着草绳站在桥边。他身后的文武百官着孝服，赤足伏在一口空棺材上放声痛哭。据说这是中国君主们出降的“官方礼仪”以此表示自己犯有死罪，听候发落。而他的官员们则是在为他服丧悲痛。受降方，由王全斌代表赵匡胤走了过去，取下玉璧草绳，牵走白羊，烧掉棺材。然后当众宣读赦免诏书。这一过场才算走完。当天的仪式在后蜀元老李昊的主持下进行得非常顺利圆满。双方皆大欢喜，各得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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