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叶夕雾焦急不已。梦妖一定会对澹台烬不利，她必须要尽快离开梦境去找澹台烬。这个梦境是以莹心的视角展开的，跟上莹心再想法子出去。 她打定下主意，终于稳住心境。冷静，你得冷静，叶夕雾。 跟着莹心与兰安来到景王宫一角，这里就是冷宫？叶夕雾难以置信，一棵凋零的树，一个缺了口的水缸，多年未有人住进的冷宫内柜子凳子倒的倒，满室灰尘都不敢大口呼吸，否则一定会大呛特呛。 就在这种恶劣环境里，兰安和莹心在一堆杂乱的东西里找到了襁褓里的孩子。兰安忍不住埋怨景王的狠心，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小殿下一个人扔在这里。 莹心摸了摸孩子的脸，脸色唰地白了，“小殿下……小殿下好像没有呼吸了！” “慌什么！”兰安斥责一句，虽然她脸色也有些难看，“小殿下应该是饿了。”她左右找了一下，发现景王的确狠心什么都没有为孩子准备，随后只好咬破手指喂血给孩子。 “他，他……他莫不是真的，怪胎。”最后两个字被兰安捂住嘴巴，小声极了。 莹心内心会产生的惧怕叶夕雾可以理解，在弑母出生的阴影下，这个孩子一出生还长了牙，喝了兰安的血后瞬间恢复了活力，这些都太过不正常，对当时还是个少女并不如兰安来得成熟的莹心而言，会有惧怕太正常了。 可仅仅就因为这样，莹心背叛了澹台烬？ 兰安：“公主把小殿下托付给我们，就是信任我们。所以我们有责任照顾小殿下长大成人，明白了吗？” “嗯。”莹心想起公主，只好小心翼翼地点头。 在澹台烬长大的过程中，景王没有一次踏足过冷宫，似乎挑明了让澹台烬与两个侍女自生自灭的意思。 兰安与莹心没有俸禄支撑生活，只好靠着私产换取米面粮食先养大孩子，先是各种攒下来的钱财然后是身上的首饰，穿着越来越素，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拮据。 伴随着物质上的稀缺，其他人也依旧对冷宫中的澹台烬看不过眼，似乎总有恶意如影随形。有一日兰安莹心发现小殿下被其他皇子欺凌，竟用糕点引诱他趴在地上学狗叫，小澹台烬依言照做，皇子们笑得更开心了。 在他们离开后，小澹台烬从地上捡起糕点丝毫没有嫌弃地往嘴里塞，兰安看了心中难受。可小澹台烬却似是看不懂他们脸上的表情，种种情绪无法被感知到，只是凭着直觉揣测。 被欺辱的是他，被戏耍的也是他，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多在意，只在乎那些人是不是要给他吃的。 可兰安告诉他，那些人纯粹就是想耍他玩，澹台烬的脑回路不同于常人之处便体现出来了。没有情丝的他看待事物更直白，完全没有缓冲。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闻言兰安莹心心头一震，莹心眼中更是表现出明显的惧怕。 “我受不了了，小殿下他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兰安安抚她，“瞎说什么呢，小殿下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觉得他怪，那也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冷宫备受欺凌的缘故，明白吗？” 叶夕雾站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小澹台烬的表现越来越印证她心中的那个猜测——他天生没有情丝，故而没有廉耻心，不会做梦，也幸好他没有情丝，否则他哪还忍受得住这么多年的痛苦煎熬。 日子渐长，兰安莹心的私产所剩无几，她们快熬不下去了。兰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她想了一个办法，借着宫女外放的时机她回到夷月族寻求援助。 可如此一来宫内就只有莹心一个人苦苦支撑，她更担心兰安一旦离去杳无音信，干脆不管她了。 “那我怎么办？” “你留在小殿下身边好好照顾他，我一定会带着族人来救你们出去的。” 兰安留下一句保证后便抽身离去，后来景国与盛国一战后吃了败仗，作为战败国景国需要送一位皇子到盛国为质，这个皇子毫无悬念就是澹台烬，直到这个时候莹心也没有等到兰安。 莹心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兰安是成功逃出了宫一个人逍遥，但她就此被抛弃在了一边，永远被囚困在深宫中受苦受难。 画面一转，澹台烬从景国来到了盛国，不变的还是眼前的深宫高墙，而他受到的恶意从无停止。五皇子萧凉听说澹台烬从不会流泪，来了兴趣带了一些个狐朋狗友找澹台烬验证真假，验证方法便是可劲地折腾对方，卸只胳膊怎么样？ “稀奇，看来还不够疼，我才不信没有人会不流泪。” 正欲另一边也来一下，殿门大开，竟是六皇子萧凛来了。萧凛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但皇子威仪已见雏形。 “澹台殿下离国去都来我盛国作客，是为两国邦交，更是为了百姓不受战乱所苦，理应以礼相待才是，怎可肆意欺凌？”萧凉不敢与对方起冲突，只得悻悻离去。 小澹台烬好奇问莹心，“那个六殿下是怎么做到赶走萧凉，还让那些纨绔子弟都怕他呢？” 莹心告诉他，“奴婢听说六殿下的母亲既是元后，又宠冠后宫，宫中之人看眼色行事，自然都对他有所顾忌。” “母亲？若是他没了母亲，是不是就与我一样了？” 莹心默了默，常常被小澹台烬的直白吓住。 “其实奴婢说的也不全对。六殿下受人尊敬的缘由也不只是因为他的母亲身份，还因为他本身温文有礼，聪颖仁惠啊，谁又不喜欢他呢？” “哦，如果我与他一样，是不是别人也都会喜欢我，不再找我麻烦了？”小澹台烬点点头，自觉从中领悟了一些道理。 他开始模仿萧凛。萧凛学剑，他偷看之后同样拿了一根树枝有样学样；萧凛待人接物皆是令人如沐春风，他便照着水也学着露出那般笑容；萧凛读书习字，他便拿着小棍在地上划拉练字。 一晃眼澹台烬的身姿已经有了少年模样，萧凛也启程去了逍遥宗学习仙术，他从未听说过逍遥宗，十分羡慕萧凛能够去往逍遥宗拜师学艺，甚至还想过若是自己有机会脱离深宫，是否也能同萧凛一样成为逍遥宗的弟子呢？ 这般想着，他看起了《四洲地理志》。只是萧凛一离开，萧凉便按捺不住要来找他的麻烦，萧凉此人欺软怕硬，碍于萧凛的存在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澹台烬，便憋到了这个时候，也亏得他一直惦记着。 “哟哟哟，又在这里妄想什么？逍遥宗也是你个质子想去就去的？” 叶夕雾算是看明白这个萧凉了，萧凛是出口成章，而萧凉则是出口成脏，同是皇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看着那张趾高气昂的大脸她就手痒。 而澹台烬学习了多年的笑容今天便开始验收成果，不期望如同萧凛一般受人尊敬喜爱，只要这些人不再找他麻烦就好。可惜就连这点微渺的希望也不能被成全，当他尝试用微笑来表示友好，在萧凉眼里不过是更好欺负了而已。 经过挨打事件后，澹台烬终于看清了现实。 “我本以为，这些年他们不再找我麻烦是因为我处处效仿萧凛，已经学会了兰安临走前所说的寻常。却不知，他们只是在忌惮萧凛罢了。” 欺人者从不会因为被欺人者的求饶或是讨好而停手，从来只会变本加厉。被欺负也从来不是因为那个人做了什么，只是他们想而已。他改变不了他们，便只能避着走。 三年后，萧凛方从逍遥宗学成归来，盛王便封他为宣城王，入住宣城王府。 “恭喜殿下学成归来，乔迁新居。双喜临门啊。”众人纷纷围绕着萧凛恭喜道贺。 “诸位客气了。”说着场面话，萧凛无意中的一瞥让他见到了独自站在角落的澹台烬，便走过来打招呼，“三年未见，多谢澹台殿下今日能来。” 澹台烬微微低头，“恭喜殿下。” 正在此时人群中传来喧闹声，“快看快看，叶府大小姐来了。” 萧凛转头去看，顿时愣住了，颇有些看直了眼的意思。澹台烬看他一眼，视线才转移到叶冰裳身上。他注意到了萧凛的异常，并且目睹了萧凛为叶冰裳送斗篷的一幕。 这便是喜欢吗？ 时隔三年，澹台烬再次效仿萧凛，拿出自己唯一的斗篷等在了叶冰裳离去的路上。 叶冰裳乍然见到澹台烬有些惊讶，他们根本毫无交集。 “质……”叶冰裳说出口才觉得似乎不太礼貌，转而改口，“澹台殿下，有何贵干？” 澹台烬以为学了萧凛的做派就能与叶冰裳建立联系，他也想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天气渐冷，叶小姐切莫着了凉。”他递上斗篷。 “多谢澹台殿下，我不冷，斗篷还是请殿下自己收好吧。” 叶冰裳拒绝了他，澹台烬有些失落，他把原因归结在斗篷上。或许相较于他的旧斗篷，萧凛的更加崭新漂亮。 叶夕雾将澹台烬的动作纳入眼底，她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测，澹台烬会喜欢叶冰裳，或许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习惯性效仿萧凛的原因？ 不一会儿视野中又出现了萧凉的身影，叶夕雾撇嘴，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这一幕又让萧凉看见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盯着澹台烬，否则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他？ 澹台烬想着能让对方收敛一点，“五殿下，宫道上人来人往，你要在这里打我，不好吧？” “你管我？反正现在景盛两国交战，我打你个景狗不过分吧？上。”话落招呼着狐朋狗友一起上。 萧凉的存在简直就是为了让澹台烬吃更多的苦头，反正萧凛现在也不在澹台烬身边，还有谁能拿他怎么样？ 叶夕雾只能干看着澹台烬挨打，想也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种挨打对澹台烬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而她草草观看的一场莹心的梦境，便是澹台烬过去二十多年经历的缩影。 澹台烬看着镜子里满脸伤痕的自己，突然开口，“莹心，被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问出这句话时，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从未体会过，正是因为从未体会过才这么执着地效仿萧凛，而如今遍体鳞伤坚持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知道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拥有了。 就是陪着他多年的莹心，也是一样的。 “你不回答，是因为你也不喜欢我，对吗？” 闻言莹心跪在他面前，“殿下恕罪，奴婢绝无此意。”口中说着，却是不敢抬起头看向澹台烬的眼睛。 澹台烬也明白，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澹台烬了。小的时候，他看不懂别人脸上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可现在回忆起来，便知道莹心其实也是讨厌他的。因为他，莹心被连累得也只能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当中。 “莹心啊，我不怪你，其实我也讨厌我自己。我知道世人皆不喜欢我，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觉得难过才是，若是萧凛的话，一定会自责得饭都吃不下。” “后来我为了得到别人的喜欢开始模仿萧凛，模仿他的一切，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学萧凛笑是假的，学他宽厚待人是假的，甚至，连关心别人也是假的。” “假的东西，活该被人嫌弃，被人厌恶，乃至被人唾弃。” 澹台烬起身带着一身的落寞离去。罢了，他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妄图奢求什么喜欢呢。 他太执着于喜欢了，所以当后来的澹台烬终于体会到喜欢的感觉后，才会宁愿被骗至痛彻心扉，粉身碎骨，也要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 喜欢这种东西，于澹台烬而言，是解药，却也能变作毒药。 他注定要淌过七劫八难的真火，遍历爱欲恨憎的燃烧，完成对自我的修行，最终找到自我存在的意义。 其实这也是每一个人来到这世间都在终其一生所追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