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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微/儒词】饮冰

    饮冰

    *战乱纯阳背景

    *我流喜剧小品

    尘微被刺眼的日光激得眯起眼睛醒了过来。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埋在被子里,蒙起脸又睡了过去。

    战乱纯阳里,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入睡也是时刻警戒,夜半被自制的警铃闹醒也是常事,身心放松的好眠早已抛弃了纯阳宫。

    但尘微是个异类,他自顾自又安睡了两柱香,直到后厨的小弟子砸了他的房门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

    尘微揉揉肿胀的眼皮,定睛一看,来喊他的小弟子顶着梳歪的发髻,外衫的领子还没翻出来,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出门连衣冠都来不及整。“果然又来了”,尘微小声嘟囔了一句,在小弟子满怀疑虑又略带责备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套起道袍。

    “师叔,有句话弟子不得不说,请恕弟子僭越,”小弟子踌躇再三,还是壮着胆子犹犹豫豫地开口劝他,“如今正是危难之际,敌军兵临城下,我辈纵使身在庖厨,亦存与纯阳同生共死之志!

    “贪欢一刻,便有前线同门因此殒命。你无非是骂我偷懒,大家都在御敌,就我搁这睡觉,是也不是?”未等小弟子发表完他的慷慨陈词,尘微懒得再听,便插嘴替他说完。

    被不留情面点破心思的小弟子尴尬地挠了挠头,低了头小声说:“晚辈不敢。”

    说话间,尘微已经理好了发冠,拾起桌上纯阳低级弟子统一制式的剑,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这有什么呢,尘微心想,再危难你们都有明天可盼,不像我被困在这一天,往者不可追,生者不可留。

    第一次今日重现的时候,尘微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无比真实又恐怖的噩梦。

    他沿着“梦中”的情景,在第一声鸡叫前摸黑爬起,拄着瘸了的一条腿,紧张兮兮地把后山埋下的诸如绊马钉、捆龙索、火药等等陷阱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潜入痕迹,才稍稍放下悬着的心,挨个去把偷懒赖床的小弟子赶起来。

    中饭做的是猪rou白菜汤,尘微从准备给离挽麾下剑纯小队的那份大锅饭里,抠抠索索克扣下来半碗猪rou,做了份红烧rou。自己吃了两块,剩下的封在饭盒里装好,告诫去送饭的小弟子,里面装的是重要信物,务必亲自交给柳剑神。

    小弟子也不知这guntang还飘香的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只当尘微师叔如此郑重其事,还当事关纯阳命脉,差点没有跪下起誓,要用性命护卫这盒红烧rou。

    尘微目送小弟子出了厨房,往太极广场去,又开始想,所谓吃人嘴软,柳词拿了份例外的红烧rou,该尽早把我从后厨调回前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连花醉这种久居长安城的都打地铺睡太极广场了,我这样的点子王不一个顶仨?更何况近日来那个叛徒已经重伤了三个气纯同门,要是我在,一定叫他血溅当场。

    想到自己手刃孽障叛徒,成为气宗英雄,带领纯阳走向光明未来,尘微忍不住嘿嘿傻笑,扶着瘸腿慢慢走到屋外。

    这一天正是晴光大好,华山一派云蒸霞蔚。尘微一面畅想明天,一面却隐隐不安。

    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中”,就是在今天下午,柳词带队去落雁峰巡视,正巧遇到谢采手下,对峙之中,清儒以一招八荒归元刺中了柳词心脉。柳词旧伤未愈,连日来处理宫中大大小小诸多琐事又劳心伤神,这一剑竟是直中要害,等到尘微赶去纯阳宫正殿,柳词已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尘微还记得那道伤,一招无我无剑,一招八荒归元,还残存三分紫气东来的凌厉剑光,甚至连无我无剑上的无意加成,都是整个纯阳宫只有清儒才用的。尘微反复比对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千真万确是出自清儒的剑法,他在无数个夜里推演计较过,是他瞎了聋了傻了也不会认错的手笔。

    荒唐,真是荒唐。清儒怎么可能对柳词下手呢?尘微怀疑是自己天天惦记柳词不肯把他调回前线,又记恨清儒那个叛徒忘恩负义,日思夜想,才发这种癔梦。

    午后左右无事,尘微就敦促后厨的小弟子们练武。

    人手不足的时期还被派到后勤,可想而知这群兄弟一个比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有的使六合独尊片雨不下,有的按剑飞惊天无事发生,最离谱的是还有个生太极都没学懂,敌人站气场里健步如飞,一伸手就能逮着他控住一顿锤。

    就这群歪瓜裂枣,尘微指望他们自保都难,但偏偏各个梦做得比尘微都大,还爱分享情报。后勤部如今管全宫的衣食住行,各处来往全山最频繁,闲话也传得极快。前两天编排柳词柳剑神,传他在纯阳祸乱前有个尚未来得及互诉情衷的相好,如今已在战乱中失散了。柳剑神常常大半夜去后山林子里看月亮,就为了缅怀他那个不知所踪的情缘。

    尘微在一旁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间或纠正一些离谱到匪夷所思的说法。后勤弟子远离一线,见过柳词本人的都屈指可数,对柳词的描述则是三人成虎,充满想象力。这个说柳词貌若钟馗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哭,那个说柳词仙风道骨美髯飘飘,端的宝相庄严。尘微笑得直打跌,当即决定下次碰上柳词,一定要他把自己的画像贴得满纯阳都是。身为纯阳弟子却不认得柳剑神,怎么可以容许有这种事发生。

    这日他们编排的对象正是叛徒清儒。话头是那个剑飞丢不出去的兄弟挑起的,大伙嘲笑他丢剑飞反倒把剑丢了,他涨红了一张脸辩驳,说那剑宗叛徒清儒,也是剑术非凡,唯独一手剑飞时灵时不灵,可见是这招式有问题,设计得不合人理,由此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清儒来,有说他从前广交气宗弟子,掌握诸多气宗辛秘,早就心术不端;有说他去长安城打擂,实则为与谢采党羽勾结传信;有说他叛出纯阳,是对宫中一位坤道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尘微觉得新鲜,他从前线退下来之前,身边同侪说起清儒,个个咬牙切齿,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到了后勤这,对于这种仅存在于口耳相传的话语中的人物,憎恨之余,又多丝莫名的调侃。

    正当尘微和这群弟子七嘴八舌议论清儒议论得正欢时,却见一个常跟着柳词的气宗弟子慌慌张张跑来,大轻功落地没站稳,就趔趄着上前拽住了尘微的衣袖,带着哭腔喊他“尘微师叔,快同我去正殿!”

    尘微心下随即咯噔一下,昨日“梦中”柳词苍白的面容立即浮现在眼前。

    “你别急,出了什么事,是柳词?”

    那弟子气都喘不匀,只顾着点头,一张嘴还未出声,就是两行泪先流了下来。

    尘微的心越沉越低,沉到了谷底。

    他木然地被弟子拉扯着飞到纯阳宫正殿,柳词已经咽气了,尸身蒙着白布,就摆在殿中。剩余的地方挤满了熟人,百道目光齐刷刷皆射向他。

    花醉见他过来,也顾不上他沾着灶灰邋里邋遢的模样有失体统,快步上前,举起手中泛光的霜影璇玑,朗声道:“尘微听令,尊柳师兄遗命,即刻起由尘微接任气宗首席,统领宫中弟子共抗外辱!”

    他把霜影璇玑往尘微怀里一塞,冲呆若木鸡的尘微行了个礼,高声称:“首席师兄。”

    一梦成真。

    柳词真的死了。

    尘微浑浑噩噩接过霜影璇玑,在花醉的辅助下堪堪打点好众人的去向。稍微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这开战没几天就摔断腿的丢人事迹,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但是选他做首席,是柳词一气尚存时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决定,此刻群龙无首,也无人敢站出来挑战柳词的余威。

    尘微按着柳词的遗言,从三清殿的地砖下挖出三个盒子。第一个盒子最正经,都是些弟子名单、各大门派支援物资统计、战略部署之类的,尘微看了一眼就头大如斗。第二个盒子倒是放了些柳词的私人物品,尘微粗粗扫了一眼,都是些陈年的剑穗、发带之类无趣的东西。剩下还有封留给尘微的信件。

    第三个盒子倒是眼熟,正是中午尘微给柳词开小灶盛红烧rou的饭盒。盒子底部有个夹层,是尘微思想斗争一个月才提笔写给柳词的,中心思想也很简单,无非是说清儒为人如何你我共知,投敌谢采必有隐情,要柳词彻查。

    尘微取出这封沾着油渍的信,发现落款处被柳词新添了几笔,详细陈述了清儒身为纯阳卧底如今在谢采部下的地位,以及如何与清儒取得单线联系。口吻之运筹帷幄,丝毫看不出落笔之人刚刚毙命于这位我方卧底手下。

    尘微跪在三清殿的地砖上,夜深地凉,寒气顺着膝盖爬上脊背,尘微冷得一哆嗦,抹了把脸才察觉自己满脸泪痕。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尘微还在梦里背纯阳布防图。

    他恍惚地坐起发了会呆,犹自不能适应坐镇首席的感觉,此刻依旧如在梦中,仿佛下一刻柳词就会威逼恐吓打发他回后厨。

    此刻第一声鸡鸣划破天空。

    鸡鸣?!尘微浑身一激灵,在纯阳宫正殿当差,与后山厨房相隔甚远,是万万不可能听到鸡鸣的。他回过神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还在后厨宿舍,边上桌子放着的是一两银子一把的低级铁剑,仅供虚张声势,哪里是霜影璇玑那样的神兵。

    怎会如此!

    尘微顾不得仪容,胡乱套上外袍就拖着瘸腿一路蹑云加梯云纵往太极广场赶。深夜的太极广场仅有二三弟子巡查,尘微逮着一个便问:“柳词呢?!”

    乱世中多的是突发情况,小弟子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也见怪不怪,只道:“别急,你先说你是哪一宫的弟子,发生了何事,柳剑神一个时辰前才睡下,若是颜师兄、花醉师兄能处理的,也不用叨扰他。”

    “刚睡下?”尘微略皱了皱眉头,喃喃道:“他怎么,怎么又能睡下了……”

    那小弟子不知缘由,听他这么说便生了不悦,压着火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剑神也是人,连日cao劳还不能休息了?”

    尘微讪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能睡当然好了,柳剑神就是我们的天!我巴不得他吃好睡好。”

    巡视弟子更为狐疑地看了看尘微,“你到底有事吗?慌慌张张的就为了问柳剑神睡没睡?”

    尘微继续讪笑,“也算不上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我中午再来。”他挠了挠头,刚转身准备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又问:“对了,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九月初四,怎么了?”

    九月初四,九月初四,尘微边念叨这个日子边咋舌离去,留下一个一头雾水的弟子以为有人被乱世折磨得精神失常了。

    所以,我之前也不是做梦,是在重复这一天?

    尘微把两日来的经历细细琢磨了一遍,既然老天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八成是要他阻止柳词丧命。

    柳词啊柳词,你是真的命好,摊上我这种责任感拉满的同门。尘微在纸上涂涂改改,把九月初四的时间线列了个大概。既然是柳词下午去落雁峰才撞上清儒,那么绊住他不让他去就行了。只要熬过今天,明天的纯阳宫还是那个在柳剑神带领下走向光明未来的纯阳宫。

    拯救柳词大作战第一天,尘微亲自去给柳词送了饭。

    柳词一见他亲自过来,还当他又来为回前线的事说嘴,直说:“看来后厨的确是太清闲了,瘸着条腿都还到处跑。下次让你把洒扫也管上。”

    尘微嘿嘿一笑,“别骂了别骂了我的亲哥,我想通了,都怪我学艺不精,采个药都能从悬崖摔下来,还妄想去什么前线呢!”见柳词满脸的不信,尘微又道,“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需得精进武学,用实际能力让师兄看到我值得一个精锐小队的名额。所以我决定了,在这段时间抓紧修炼紫霞功,好好学习,不懂就问!”

    柳词无可无不可地嗤笑一声,“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会练功吗尘微?”

    尘微拍了拍桌子,大声道:“不懂就问,柳词大师兄不应该给我们这些小气纯答疑解惑吗?我这里有练功的三千个小问题,还请柳剑神花费您宝贵的一点点时间为我解答。”

    按照尘微的如意算盘,他这三千个气纯小技巧,整够柳词消磨一个下午,到时候柳词没空再去落雁峰,也就能平安度过这一天。

    不曾想,柳词就着他的前十个问题下了饭,剩下的叫他自己去翻书,便飘飘然走了。尘微还是个瘸子,怎么追得上身轻如燕飘飘似仙的剑神呢?

    果然,晚上再见面,柳词又是个死人了。

    尘微一睁眼,又是熟悉的后厨宿舍。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尘微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摸出一根称手的擀面杖,试着挥舞了几下,舞得虎虎生风,保证一击即中。

    江湖俗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这一杖子下去,饶是柳剑神怕也顶不住,当场晕掉,想去和清儒见面也只能梦里相见了。

    拯救柳词大作战第二天,尘微藏着擀面杖,亲自去给柳词送了饭。

    柳词一见他过来就扬了扬眉,还是老一套话术:“看来后厨的确是太清闲了,瘸着条腿都还到处跑。下次让你把洒扫也管上。”

    话落到尘微耳朵里,反叫他听得亲切。尘微也不辩驳,只嘿嘿一笑:“好师兄,我今日不为提什么小队名单不小队名单的,我给你说个秘密。”

    柳词迷惑不已慢慢靠近,尘微趁机狞笑挥起擀面杖朝他后脑勺砸去,最终被柳词按倒在地打晕。

    等到尘微晚上醒来的时候,接到了花醉暂代首席之位的通知。

    第三次第四次,尘微在饭里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结果柳词不是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就是按着尘微一块吃。

    第五次,尘微对着柳词大书特书心眼规焉在实战中的妙用,柳词表面上嗯嗯嗯应得老实,实际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蒙着白布。

    中午这个时间点不对,留不住柳词。尘微换了个主意,便打算就从落雁峰之战入手。

    落雁峰地广人稀,尘微花了三个轮回才摸到两拨人打起来的具体位置和时间。这日午后他悄悄埋伏在落雁峰,申时三刻,清儒和安小逢带着二三十人从落雁峰潜入,一炷香后,柳词带领的护卫队姗姗来迟。

    尘微小心翼翼地藏在枯木堆中,只听安小逢那清亮的童音第一个响起来。“大哥哥你就是柳词?果然长得真好看呐,大哥哥来陪我玩吧。”

    尘微腹诽,你要是听过他说话就不会想他陪你玩了。

    柳词没有说话,尘微辨到了很轻微的风略过剑锋的声响,大约是霜影璇玑出鞘了。

    “柳词”,接着便是那刻在尘微骨子里的声音接话,“你不是我们的对手,放下剑还能少吃点苦头。”

    你个小剑纯口气这么大,尘微冷哼,要不是柳词有伤在身,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呢。

    “师叔,别和这叛徒多说了,真是脏了我们纯阳的地界!”有弟子激愤道,接着便是乒乒乓乓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

    尘微透过枯骨堆的缝隙去看,两拨人剑拔弩张,正是一触即发之时。此刻,柳词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清儒,你还记得你因何执剑吗?”

    清儒没有答话,随之而来的是生太极落下的声音,人剑合一炸气场的声音,万世不竭飞剑的声音,尘微没想到他俩交手这么快,慌乱地扒开枯木,腾空的剑气挥出,将相撞的周流星位和霜影璇玑分开。

    而尘微本人,由于腿脚不便,当着在场四十多号人的面,摔了个狗吃屎。

    糟糕,尘微愤愤不平地想,快进到明天再来一次。

    尘微未曾想过,在落雁峰一剑了结柳词的清儒是这样的清儒。

    他不愧是剑宗立派以来一等一的天才,如今剑法卓绝精妙远甚当年。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柳词,怕也不过堪堪与之交个平手。

    清儒本人更是冷漠阴沉得与昔日大为不同。即便尘微不愿回想,却也仍需承认,与清儒一道在纯阳求学的少年时光,是他一生中最畅快自得、意气风发的时日,即便后来清儒负他欺他,他对那时豁达义气且爱笑的清儒还有诸多留恋。

    而如今这个沉默挥剑的剑客,背负着数条同门性命,和全纯阳宫的未来,几乎看不见曾经那个乐观少年的影子,叫尘微即便知道他是卧底,也不敢直视他。

    “尘、微”,清儒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你可真是柳词的好兄弟,送死也上赶着一起。”

    确实是送死,一个强弩之末的柳词,一个瘸腿不便的尘微,怎么也不能打过对面满状态的安小逢和清儒。

    这一次,尘微亲眼看着柳词在自己面前被周流星位一剑穿心,是镇山河都保不住的那种无能为力。

    那日之后,尘微又做了很多事,想了很多办法。他试过和柳词一起杀了清儒,试过和清儒一起杀了柳词,甚至有一回替柳词挡了那招八荒归元,让他俩都活下来。他试过独自刺杀谢采不成被谢采一掌打死,试过把纯阳的所有消息告诉谢采让谢采一夜屠尽华山,也试过独自连日骑马从纯阳跑到瀚海国。

    但每一天,无论他做了什么,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后厨宿舍那方小小的天地。

    毁灭吧,不干了。

    尘微精疲力尽地想,我太没用了,我谁也救不了,什么也办不到。

    再恐怖的噩梦重复九百九十九次也再激不起波澜。尘微自暴自弃地开始报复性胡作非为。有一次直接一觉睡到下午,柳词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安排午饭,尘微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壮着胆子回答说反正你下午就被清儒杀了,少吃一顿不打紧。还有一次去送饭的时候柳词正在午睡,尘微恶向胆边生,玩了柳词的头发,还把柳词扯醒了。柳词大怒,质问“我在这睡一会你来干什么?”,尘微摸了摸鼻子回他“老等你死了再玩没什么意思。”

    直到第一千次时,他在夜里闲逛到后山小树林,撞见了清儒。

    清儒却没有发现他。

    惨淡的月光下,纯阳现今最大的恶徒正对天祭酒。烈烈风中,清儒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尘微远远地看着他,竟生出了一种他在哭的错觉。

    待清儒走远,尘微凑上去一看,发现他除了祭酒,还埋了什么东西。尘微挖出来一看,是一截断发,和一个陈旧的剑穗,正是他在柳词盒子里见过的那款。

    尘微一阵恍惚。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尘微已经分不清了,他陷在这场大梦中,被痛苦和绝望反复折磨了一千遍,临到他自以为麻木,清儒和柳词还能合起伙来,一个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

    “弟子愚钝”,尘微跪在吕祖像面前,“请吕祖明示。”

    天地寂寂,吕祖沉默无言。

    尘微从后厨宿舍爬起来,趁着夜色把后山埋下的陷阱检查了一遍,而后思量了遍全华山的布防,记下了几处薄弱点,吩咐手下的弟子多赶制一批陷阱出来。

    午后尘微掏出腾空,好好练了番身手,到了来找他去正殿的弟子临门时,跛腿还是跛,却已不会妨碍他使剑招。

    正殿中,花醉拎着霜影璇玑,口中称他首席师兄。他应了下来,举着霜影璇玑向众人宣布,必定手刃谢采清儒,祭奠柳词和纯阳一众逝去弟子的在天之灵。随后便是雷厉风行接管了柳词生前的一切大小事务。

    尘微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发觉自己竟是在案上趴了一整晚,脖子僵硬得跟他那条瘸腿不相上下。

    他骂骂咧咧地扭了扭脖子,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跳起来四处翻看一遍,发觉自己确实是宿在正殿而非后山,还有柳词的棺椁停放在边上。

    棺椁尚未盖棺,尘微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凑近一看,里头的柳词安详地仿佛睡着了,只是他清瘦的脸颊上,还凝着一滴未干的水痕。

    这真是很好的一天,柳词没有弄丢他的有情人,尘微也走出了别人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