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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丁先生躺在办公室的摺叠式躺椅上,室内回响着轻微的鼾声。 「他跟罐子到今天早上五点多才开车回来,」沉咏竹站在办公室门口,从门板上a4纸张大小的玻璃朝里面张望,「一进门就躺在椅子上睡到现在。」 「看来今天不太可能问他问题了,」王万里说:「平时收容所出门巡逻都这么晚吗?」 「纽约很多酒吧的happyhour是从午夜到凌晨三点,有些街友喝完半价、甚至免费的酒之后,醉醺醺地摔下地铁站的阶梯折断脖子,或是摔进水池淹死,我还看过冬天有人坐在路边冻死的,」沉咏竹吸了吸鼻子,「我们出去巡逻都到早上天濛濛亮才回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辛苦了,」王万里朝她点点头,「能带我们看一下那部车吗?」 厢型车就停在收容所外面,后车厢清理的相当乾净,可以看到不上漆的底板闪闪发亮,还能闻到淡淡的化学品味道。 我伸手摸了下底板,指尖传来钢铁被水冲过的冰冷触感。 我的搭档看了看自己摸过底板的手,「请代我们向基尔丁先生问好。」 我们离开收容所,铅灰色的天空被楼房、从窗口伸出的铁架阳台、逃生梯和店招遮蔽得只剩下一长条,偶尔掠过一片阴影,夹杂旋翼的轰隆声。 诊疗所前的人行道上围了一小圈人,我们两个人挤了进去。 身穿白袍的方以思蹲在一个男子身旁,一根软管从男子衣服穿出,另一头插进旁边的一隻塑胶瓶里。 「ok,空气有进去,应该没有问题了。」方以思对面蹲着一个戴着蓝色棒球帽,穿着驼色夹克的小个子。 人圈外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人群腾出一道开口,两个抬着担架的救护员走了进来。方以思和小个子起身,让救护员将躺在地上的男子抬进担架。 「今天多亏你了。」救护车开走之后,方以思朝小个子点头。「你也是医生吗?」 「我只是读过护校而已,」小个子说:「方医师以前有在其他地方服务过吗?」 「别叫我『医师』,」方以思连忙摇手,「我才刚唸完医学院,正在这里实习呢。」 小个子抬起头来,虽然脸庞跟双掌是褐色的,但还认得出茱莉亚的轮廓,「王先生,霍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刚从收容所那里过来,」我问:「那你呢?」 「我在逛街时,那个男人在路口被自行车擦撞到,走到这里突然倒了下来,幸好方医师在这里。」 「那辆自行车可能在他肋旁撞出伤口,引发了气胸。」方以思说:「我只好帮他装胸管引流。」 「可不简单啊,」王万里说:「以前听过从日本来的实习医师形容说,这项手术跟『危机一发』差不多。」 茱莉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以前在警局时因为学习急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急诊室实习过一阵子。 据医师说,安装胸管时必须在肋旁开口,如果使用手术刀跟插入胸管的角度、力道稍微不对,不是被肋骨挡住,就是有可能伤到藏在肋骨下的神经跟血管。 即使在医院,有些医师还要在断层摄影等透视技术协助下才敢动刀。 所以那个日本来的实习医师才会说,这项手术就像在酒桶插刀子,一插错里面的海盗就会跳出来的游戏『危机一发』。 不,应该更困难吧。 「以前见习过一两次,」方以思朝茱莉亚一瞥,「另外这位先生在旁边,帮了我不少忙。」 「先生?」我抿住嘴,小心不要笑出来。 方以思转头,上下打量茱莉亚,「...不会吧?」 「抱歉,听说最近这一带出了点事,稍微变装了一下。」茱莉亚吐了吐舌头。 腰间的呼叫器响了起来,是警局的号码。 路旁刚好有支公共电话,我的搭档拿起话筒,拨通了警局,应了几声后掛上电话。 「齐亚克打来的。」齐亚克是我在警局工作时的搭档,现在是市警局的刑事组长,「他找到奥德赛了。」 ◎◎◎ 我将车停在小义大利某个公园旁,从挡风玻璃可以看到齐亚克、几个便衣刑警跟鑑识人员,以紧靠公园围墙的一张铸铁长椅为中心四处搜索。 奥德赛坐在长椅上,身上还披着那件军大衣,脑袋低垂着,如果不是脸上覆着一层薄霜,让他的肤色呈现没有生命的苍白,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跟艾尔加、鲁宾逊一样,」齐亚克站在长椅旁,望向走过来的王万里、茱莉亚跟我,圆圆的娃娃脸上线条绷得死紧,就像孩子被大人强迫参加某个正式场合,还要他站在那里不能动似的,「他的腹部有一道刀口,里面的脏器都掏光了,填进乾冰,要判断死亡时间可能会很困难。」 「发现者是谁?」王万里问。 「对面药房的职员。」齐亚克目光落在街对面外墙被烟尘染成褐色的公寓,底层某面橱窗层叠的药品跟尿布包装顶端,可以看到用红色霓虹灯管折出来的英文『drugstore』,「他说昨天下午五点多,就看见奥德赛坐在这里,下班时还拿了点店里的即期品给他。」 他转身望向长椅,奥德赛身旁的确立着一个牛皮纸袋。 「我可以看一下吗?」确定齐亚克点头后,王万里拿出笔灯挑开袋口,朝袋中探头端详。 我走上前,从袋口能看见里面有一包饼乾、一瓶牛奶跟揉成一团的透明塑胶袋。 「看样子奥德赛晚上吃得不多,」我的伙伴关上笔灯,「后来呢?」 「那栋公寓楼上有住户在酒吧上班,他说凌晨三点回家,从窗口还看到奥德赛坐在这里。 「那个店员今天上班时,想过来关心一下,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这附近有监视器吗?」我问。 齐亚克摇摇头,望向围墙内散落在半枯草地上的垃圾,「就算有,恐怕也会被人拆下来拿去卖钱吧。」 王万里走到奥德赛身前蹲下,仔细打量他搁在膝上,低垂的双掌,「他的双手还真乾净。」 「鑑识人员也是这样讲的,」齐亚克说:「待会我们要将遗体载到哥伦比亚大学医院验尸,要一起来吗?」 「这个人是-」茱莉亚望向奥德赛。 「还记得昨天江老闆跟萨姆尔除了你,还在等另一个客人吗?」我朝长椅一瞥,「就是他。」 「今天出门时,江爷爷还说,不晓得奥德赛今天怎么样。」她吸了口气,「如果让他知道了-」 不远处传来煞车声,抬起头只见萨姆尔那辆车停在路旁。 萨姆尔跟江老闆下了车,急步朝长椅走来,江老闆双脚打着颤,走不了几步就双膝一软,跪在人行道上。 我们三个连忙跑过去,跟萨姆尔一起扶起江老闆。 「不要紧的,江老闆。」我一面唸叨着,一面拍着他的背脊,像是这样做会比较好过一点似的。 江老闆的脸已经被泪水跟泥尘沾染得不成样子,兀自咧开嘴大哭:「为-为什么-这个孩子的命-会这样子啊-」 我顾着拍江老闆的背,直到听见王万里的声音。 「你的帽子呢?」 眼角长椅前不知何时多了一点蓝,是茱莉亚的棒球帽。 她银色的长发被风抖开,在身后不断飞舞。 「哎呀,」她摸摸头顶,回头望向长椅旁的棒球帽,「因为长发染色不容易,我只将头发塞进棒球帽里。」 街对面响起东西掉在地上的哐噹响,还有一两声压低音量的轻呼。 几个路人望向这里,一个主妇手上抱着的杂货掉在地上,有些人举手掩着嘴,似乎想盖住快要衝出口的尖叫声。 我用以前在老家顾交易站遇到奥客的眼神瞪向街对面,路人纷纷撇过头。 是啦,是啦,恭喜你们,今天终于看到雪女跟被她杀害的牺牲者了,满意了吧? 茱莉亚茫然望着我们,「我-我闯祸了吗?」 「怎么会呢?」王万里望向她。 「没事,没事,」我走过去捡起棒球帽,拍掉灰尘,戴回茱莉亚头上,「萨姆尔,麻烦你先带江老闆回去;万里,待会可能你得一个人跟齐亚克去哥伦比亚大学。」 「那你呢?」萨姆尔问。 「我带我们的小美女去逛街。」我作势拍了拍茱莉亚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