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黄沙浸漫车轮之时（下）

    倘若在自己来之前，摩诃商会与这位基普林老爷手底下的雇佣兵们一直处于某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只有时不时的小打小闹，那卡俄斯并不认为自己的出现会带来什么转机。就算哈里森他们为自己打抱不平，势要踏平整个摩诃商会，他们在雇佣兵中的话语权应该也还没高到那种程度。

    卡俄斯姑且当他们在扯淡，但这番话语确实让她宽慰不少。异国他乡，群狼环伺之下，有一群人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只为了帮她出一口气，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感慨。

    「你们先不要冲动。」她说，「被绑架那会儿我有探查过周围，那里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摩诃商会的总据点。你们知道他们老窝在哪儿吗？」

    「不知道。」黛西理直气壮道，「我们也去绑一个来问问！」

    「简直是胡闹。」哈里森终于对这个提议表示了反对，「他们会不会说且不论，万一被引到陷阱里去怎么办？」

    他们就着这件事争论了一会儿，听了半天卡俄斯总算给听明白了。基普林和摩诃商会对着干也没多久，但是雇佣兵基本不熟悉沙漠，藏身的地方只能城内；可摩诃商会就不一样了，随便找个沙窟藏起来，他们这群外地人翻了天也找不到。两边的战力与情报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也不知道摩诃商会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留着这群心腹大患迟迟不下手。

    再结合之前「红狮」商会的事，卡俄斯的直觉告诉她，基普林与摩诃商会之间的恩怨没有这么简单。雇佣兵只是廉价的棋子，少了这一批，还会有其他的，不可能指望他在乎他们的死活。

    但哈里森他们似乎很信任这个基普林……毕竟他确实有在实打实地为流民做事。得想个说辞，让他们三个对上头下的命令再多注意些，别平白无故被人当枪使了……

    卡俄斯正思索着，那边三人的争论却已经结束了，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在后日的魔物狩猎中狠狠给摩诃商会来一梭子。

    「魔物狩猎？」卡俄斯没听过这件事。

    「听着是挺厉害的，其实说得难听点就是抢猎物。」奎因掏了掏耳朵，走到边上打开了窗户。

    窗正对着阿尔卡隆火山，天边红云似火，放眼望去，便能见到山顶巍峨矗立的巨大宅邸，与四周盘旋的狮鹫。

    「火山公馆马上就会迎来一个月一次的『沉没』。」奎因说，「为期大概三天，在那段时间，公馆会沉入火山内部，负责警戒的兽群全都会返回，这附近的魔物没了顾忌，会大范围泛滥一次，尤其是公馆脚下那块地区。」

    「请问，」卡俄斯举手道，「那它不能不沉吗？」

    于是众人都沉默了。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诺厄认真地回答：「这是公馆设立之初就确立的规定，『沉没』以管理火山监狱内部的各项问题，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作废。」

    「咳。」哈里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总之，正因为这段时间魔物泛滥，在『沉没』正式开始之前，摩诃商会一般都会去沙漠进行一次魔物狩猎，将猎来的魔物核和材料放到黑市上售卖以获得暴利。当『沉没』正式开始，火山公馆附近的区域会被魔法阵笼罩，里面完全是无差别攻击，因此他们会赶在那之前回来。」

    卡俄斯听明白了，所以哈里森他们打算在这段时间也跑去沙漠猎杀魔物，跟摩诃商会的人抢生意。这也就罢了，沙漠里死两三个人再正常不过，哪怕双方交火，进城后也是死无对证。

    「……这真的靠谱吗？」卡俄斯质疑道，「对方有多少人手？我们这边又有多少雇佣兵？捕猎的魔物是什么级别的？」

    「我看你是瞎cao心。」黛西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卡俄斯的脑袋，拍到第二下就被诺厄一手抓住了。青年略敛起柔和无害的眉眼，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黛西。

    然而黛西不管他，继续拍了第三下，还在卡俄斯脑袋上揉了一通。

    「这项活动在你来之前就已经进行了很多次了，而且最近天气多变，估计这次魔物狩猎根本持续不了多久，我们跟摩诃商会找完茬就撤，谅他们也捉不到什么东西。」她说，「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同行的雇佣兵多着呢，到时候都轮不到你出手哦？」

    「话是这么说……」哈里森补充道，「这次的主要任务是剿灭沙虫，和摩诃商会的路线是反方向也说不定。」

    沙虫的出现地点遵循某种复杂的规律，因此基普林手底下那些经验丰富的冒险者都会先去沙漠中探路，再将情报转达给雇佣兵们，避免浪费战力。这种魔物容易破坏沙漠下层的地貌，但本身战斗力却不高，作为狩猎对象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既然他们都言之凿凿，卡俄斯也不打算继续阻拦。她确实想要再和摩诃商会的人见一面。只听信基普林手下人的一面之词实在不靠谱，但是摩诃商会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或许她之后可以循着记忆再去一趟那个废弃工厂，但愿图兰德尔那群人还没撤走——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众人又在这里和卡俄斯聊了好一会儿天，才终于认识到她身体刚刚恢复、需要休息这个事实。三人再三嘱咐诺厄要好好照顾卡俄斯，便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对诺厄展现出半分怀疑。

    门甫一合上，原本热闹的房间便顿时死一般地寂静。

    卡俄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试图抽丝剥茧，还原利波城背后势力的真正关系。之前的疑问一个都没解决，新的疑问又出现了。图兰德尔究竟在摩诃商会里担任什么身份？话事人？或单纯只是某个小干部？他们为什么准确无误地盯上了她和诺厄，却只用可笑的手段绑架了他们，之后也没有进行任何处置……甚至就这么简单地放他们回来了？

    而思绪翻飞间，被被子盖住的腹部突然一沉。

    卡俄斯抬起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它轻轻地搭在被子上，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光线自手与被子的交界处透出来，一股暖流从腹部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僵硬而疼痛的身体一时间缓解了不少。

    诺厄低垂着眉眼，安安静静地为她治疗，动作甚至有些瑟缩，就连将手伸回去的过程也小心翼翼。

    卡俄斯呆愣着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猛地抓住诺厄就要收回去的手，将青发美人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像是有些害怕地看着她，眼里却有些难以察觉的期待。

    「利维坦呢？」卡俄斯问道，「你带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它吗？！」

    那眼里的微弱火光瞬间熄灭了。

    诺厄抿了抿唇，五指力道逐渐收紧，将卡俄斯的手牢牢攥住，指节用力得隐隐发白。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它该不会——可我没看见它的尸体……」

    「——它不在了。」

    「什……」

    「它不在了。」诺厄音量不大，却咬字清晰地重复。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了。

    卡俄斯大恸，怒道：「它不过是个章鱼玩偶！它们怎么能下这种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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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俄斯：不是，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啊？

    诺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