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jian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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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我不做任何人的女儿,不要演我爸爸了。”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世界和我没关系,我只喜欢自己认识的人。” “今后好好在这里生活,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陪伴你。” 第二天清晨,江魅在教室后排偷偷编织手里的长绳,想起昨晚分别前和江未说的话,以及钟常升被警察拖走时癫狂的神色。 人类的心事再度埋藏到意味不明的表情下,江魅看不懂。 教室里有人回头瞥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从第一节早课到现在,不同人类的视线不断落在她身上,尽管没有恶意,却像羽毛一样挠得人心慌。 下课背着包去食堂,走了几十米,江魅猛然回头,果然看见远远跟着自己的陌生学生,大多是女生,有几个男生大概是她们的男伴。 倒是没人跳近说蠢话了,可那些欲言又止、不敢对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盯他们一会,学生们尴尬地退后几步,窃窃低语着离开了。 “江魅,是不是一直有人在看我们?”相约一起吃饭的姬清和也察觉到了,放下餐盘,犹疑地环顾四周。 江魅把椒盐蘑菇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嘟囔道:“她们还是不够饿,饿了自然会坐下吃饭。”这蘑菇裹面炸的,再不吃就不脆了。 油炸食品真是太诱人了,为了保持金黄酥脆的口感,她的筷子越夹越快。 江魅的两颊像仓鼠那样鼓起来,这时一阵风冲到她身侧,一盒草莓酸奶落在她手边,耳边响起好大一声“对不起”,回头只看见个仓皇奔逃的背影。 谁啊? “社长?”居然是姬清和这个不擅长记脸的把人认出来了,她疑惑地问江魅,“我们厨艺社的社长,你们认识?” 江魅想半天,才想起在校庆节上见过她。 不知道她道的哪门子歉,但没有见到好吃的不吃的道理,江魅撕开盒盖舔起来,心中的怪异感更重了。 奶饱饭足,江魅给姬清和学张春桃训话时的样子,两人你推我搡地走回宿舍楼下,楼前聚集着十来号人,突然齐齐回过头来,向日葵似的脸盘追着江魅转。 把她俩惊得不敢动了。 人类这是……又要发癫? “同学,对不起!”终于有人带头开口,带动众人纷纷把鲜花零食堆到江魅怀里。 江魅的脸从花束间钻出来,被花粉呛得打了个喷嚏,困惑地看向陌生的人群,“你们干嘛呀?” 这几天风越吹越冷,学生们齐齐穿上臃肿的羽绒服,遮蔽了校庆节上特色服装带来的风采。 人群中,穿米色羽绒长袍的女学生跟着咳嗽了两声,江魅才认出她是电影社的旗袍美人。 她身旁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嫌弃地站远一点,揪着自己的双马尾,开口鼻音很重,有些委屈地说:“别恨我们啊……你被坏人害了,我们也被坏人骗了,现在知道真相了,来看看你不行么?” 瞧瞧,大冬天非要穿裙子,一个两个都冻感冒了吧。江魅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她一笑,好几个学生眼圈泛红,眼见要落泪了。 “被强jian犯养大一定很辛苦,你能反抗很了不起,对不起……”她们相拥着掩面哭泣,像是无法承受自责带来的压力。 都在说什么呀?江魅用肩膀顶一下姬清和,示意她帮自己分担怀中礼物带来的压力。 终于有比较冷静的学生看穿江魅的不解,打开校园内部BBS论坛,把自己的耳机线递到她掌心。 “有受害者提供证据了,那个禽兽父亲别想欺负你!和他一伙的强jian犯,一个都逃不掉!大家已经告到校长那去了,实锤锤死他们!” 在群情激愤的同声谴责中,江魅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播放键。 这是一段录音,音质很差,噪声里传来男老师们断断续续的声音: “小姑娘赶上好时候了啊,都是自家人。”一个年老而威严的声音。 “怎么喝几杯就醉?别停啊!”一个油滑的声音。 “醉了正好!”这句是……江未说的?沙哑中透出凶狠,音色里没有一点往日的澄澈。 “看着兴致不高?” “由不得她!摁住她,快点……不和我做,就换康艺、刘健夺,早晚的事!我都要当文学院院长了,跟了我们,还惦记什么中考高考?别逼我打你——”又是江未。 过度使用后近乎失声的嗓子,酣醉而枯哑地,像咳血那样咳出可怕的字句。 一阵模糊而激烈的喘息声后……男老师们笑闹起来。 “快起来!” “催什么。”还是江未…… “瞧把老刘急的,生怕自己的爱将折了!” 模糊的录音,在撕打般的水声撞击声里戛然而止。 见江魅摘下耳机,几个表现欲旺盛的男学生挤上前来,有校园记者想采访她,有跟着女友来的男生在说“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坏人”,有学长自荐要帮她做心理疏导。 江魅只说了两个字:“真傻”,就推开人群奔向宿舍。 研究生宿舍内,柳梦兮打开校内论坛的高热帖子,对着录音震惊地听了一遍又一遍,她死里逃生的那场酒席上,原来有人一直在录音。 她的手机在开席前就被导师拿走了,是谁在录音?戚老师吗? 录音是为了什么? 柳梦兮已经忘了那个白衣男人的音色,没听出其中有他的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轻易分辨出录音里经由剪辑增加的内容,毕竟她是亲历者。 剪辑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复仇的好机会,柳梦兮犹豫地握紧手机,忽然收到戚如佐的短信:“别出头”,只有三个字,标点符号都没打。 恩人的话自然要听,江魅也说过这种事“不值得”,证据不确凿,不值得为了报复导师影响自己毕业,硕士是很难毕业的。 柳梦兮沉默地翻看下方的匿名留言。 录音在昨晚零点发出,那是爱熬夜的年轻学生最活跃的时段。 有人随手一查,对话里提到的康艺、刘健夺,真是咱守成大学位高权重的老师,立刻把他们的教师资料页挂在帖子底下,公开处刑。 又有人语焉不详地评论道:经常和他们接触,可以确认录音里就是这两位本尊的声音。 很快也有学生听出江未的声音了——那个恶心的创意写作课老师,不让别人写强jian,原来是自己心虚! 他开始疯狂顶帖,把校园网扒到的教师信息一楼接一楼贴,心里快意极了。 人面兽心的教授,天大的丑闻,在校园内传播速度极快,每个寝室只要有一个人看见,连带着周围寝室和同班同学全被喊起来了。 激烈的讨论从匿名论坛向多平台、多群聊快速扩散…… 校内二手交易的跳蚤市场群里,刚刚交完班的保安齐忠良犹豫半晌,发送了消息:“这个江老师对女儿态度也蛮怪。看你们到处骂人家小姑娘,我一个有女儿的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觉得她是被当爹的害了。” 人群像闻见血味的鲨鱼聚集了:“真假?你谁?”“真的诶,她也姓江哎!” “这是咱学校保安大叔,捡到过我的学生证!” 大家更兴奋了,紧张地等着他继续发言,预备把他的发言截图发布到所有平台。 齐忠良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憨厚的老脸满面流汗,努力找补:“我可只见过一次啊!他想对女儿动手动脚,那姑娘躲开了,没被糟蹋,怎么说家里也有亲妈看顾的。” “噗,现实版鬼父。”永远有人能笑得出来。 终于有女同学坐不住了,梆梆敲起键盘:“rou丝笑你妈呢?没少看片啊!大家擦亮眼,记住他ID,这四年他别想有女友!” “忍好久了,想说话又怕被嘲打拳。姓侯的强jian犯配叫前男友?活该被反杀,杀得好,就该把她爸一起杀了!” 2017年,互联网整体风向鲜有为女性说话的意识,更没有广泛传播的书籍启发大众,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日常生活中被逼到忍无可忍,自发察觉到从未离场的结构性歧视。 受害者同样紧握着手机,想起了听筒那头的承诺。 真的有人给出了证据,她们要不要说出自己是受害者?有人领头,只要跟着作证,就会有人来查清全部罪行吗?再也不用害怕,不用绝望…… 学生的正义感纵然偏激,但至少是不加矫饰的正义感。 在这所男女比6:1的学校,女学生自然会为男人对女孩的伤害怒而发声,更多男学生呢? 站在创意写作课的讲台上时,江未看懂了学生对老师的不满,和孩子对父亲的不满如出一辙。 他们对老师和学校同样积怨已久,不是吗?他们一定会为了反对扮演父亲角色的老师,加入这场声讨扮演英雄。 一个好的文学老师,绝不该利用文字煽动人性,江未知道,自己只是个拙劣的编剧,已经不配被称为文学老师,还好,他还能做个历史老师。 亲历胶合纪,他终于认清了现实,没有哪个时代的历史是由真理书写的,历史是由权力书写的。 如果道德和法律都难以战胜父权,就让父权本身反噬父权。 偏激的正义只要加以教育和引导,终有一天,能被正确地使用,成为真正的正义。 做为老师,他不必悲哀。 一天之内,女学生和男学生们默契地重复起同样的话题: “强jian犯江未不得好死!” “请巡视组彻查守成大学文学院!” 震天的声浪,吹不进江未的窗户。 道德只是人类面向社会的表演,高尚不需要表演,卑鄙需要表演。 新的丑闻掩盖了旧的丑闻,江未的剧本战胜了侯父的剧本。 录音太多遍,这位演员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平躺在床上,转着一片业已干枯的枫叶,正,反,正,反……不断把红叶的两面贴上嘴唇,眼中浮起无限柔情。 我终于不是逃兵了,任嫦。 我终于不再迟到了,江魅。 连月的头痛终于消散,江未没有吃药,就安然沉入了圆满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