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面对

    暑假很快就过了，我即将开始水深火热的大四生活。

    进入了熟悉的校园，我却觉得非常陌生，明明在这里待了三年的生活，如今却因为没有许如笙在身边，而再也不觉得在这里有过足跡，再也不觉得曾在这里有过任何色彩。

    「阿皓，早啊！」

    「嗯，早。」

    「以皓哥哥，咱俩从今天开始又要朝夕相处了，你可别对人家动情啊！」

    「噗，白痴欸方越，你又再......」

    「呃，刚刚程以皓是直接无视我离开吗？」

    「......」

    我答应了许如笙会好好来上课，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于是什么时间该做些什么，我都没有马虎，吃饭也一样，只是会一直不断想着自己现在拥有的，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知道许如笙生病后我便常常作梦，梦到自己一个走在非常明亮的康庄大道，所有的人对我投以称羡的目光，每个人都如此讚扬我所拥有的一切，嘴上全都说着多么羡慕我拥有他们所不能拥有的，只是我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这些人紧牵的手，紧牵着身边人的手。

    而我只能看着空荡的手心，问着自己到底有了什么？

    最近的梦不只自己一个人，大多数都是许如笙，她的每个美好的画面，都慢慢的被所有病痛带走，而我不断吶喊，不断丢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想去换得她在我身边的日子，却被认为只是贪婪的渴求，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击退，待在原地看着命运带走许如笙。

    「阿皓！你在发什么呆！」

    「嗯？」

    「老师叫你啊！叫了很多次你都不回应！」

    「老师抱歉，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没有立即回应。」

    「哦呵呵，程同学不必介意，想必是太认真在研究上了，才会累坏身体。老师只是想和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程以皓同学的研究报告确定获得许教授成为指导教授！你寄给她的报告，她相当满意，也决定要和你一同做完研究。」

    全班同学欢声鼓掌，杨愷淇和方越更是兴奋地抓着我就要拥抱，只是被我嫌恶的推开了，但还是不减他们的喜悦，不断在替我喝采。

    只是我这个当事人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受，毕竟这意味着我该花费更多精神在报告上，可是现在的我只想陪在许如笙身边......

    下了课以后，我没有到研究室就直接去了医院。

    担心许如笙在我不在时无聊，我替她买了一个小桌子可以让她在医院里写写字、画画图，起初她用的相当乐意，后来渐渐就不太用了，多数都拿来放着书看着。

    今天我却又见到她拿出小桌子，上头和地板有着一堆凌乱的纸张，而她睡着了。

    我捡起那些纸张，上头的字跡有些凌乱，但依稀还是能看见几个字，那是我的名字。

    “程以皓”

    “程以皓，喜欢。”

    其他有些字已经看不太懂，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勉强看的清楚，我不想承认这是许如笙写的，我知道她的字跡向来都相当清秀好看，尤其在她第一次在我手上用原子笔写字，字跡娟秀好看的烙印“程以皓，我喜欢你”几个大字在我的左手臂，记得我还说我会因此而爱上自己的名字，后来这件事还被她笑了很久。

    只是现在如果不是我看见她右手紧握着笔，恐怕我无法认得这是许如笙留下的字跡。

    纸上印上几滴印子，那是我忍不住掉下来的眼泪。

    我收了几张起来，好好的摺好放进自己的包包里，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许如笙后来不在我面前写字画图，她总是开玩笑说自己就是的懒惰的米虫，现在我才知道，她永远都在替我担心。

    我请了护士替我帮许如笙整理那些纸张和笔，我怕她知道我来过并且看过，只是我的双手不断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许如笙如此快的恶化速度，我不敢去查有关葛雷克氏症的资讯，就像是逃避一般，我选择不去看接下来的她会发生什么事，而我们也绝口不提。

    只是这次我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害怕有多巨大，我害怕失去许如笙，我害怕看她一天比一天还要消瘦，然后那阳光的笑容总是被一层名为病气的阴霾给垄罩，我害怕我对这种病的恐惧会吞噬了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替许如笙做更多......

    「医生，这是许小姐的亲友，有些问题想找您......」

    「不好意思，我知道现在是您的休息时间，我只是有些问题想......」

    「请坐，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放心，我不会感到困扰。」

    「谢谢。」

    护士离开了休息室，剩下我和医生两人，他替我泡了一杯热茶，自己则是坐着等待我问的问题，而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好像也明白。

    「想知道许小姐目前的状况及以后吗？」

    「是......我不明白这种病况，我只看见她好像每天都在倒数离开的生活，我不知道能怎么办，而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你是许小姐的男朋友？」

    「是......」

    「你会失去她，答案是肯定的。」

    「......」

    「葛雷克氏症是运动神经元中最严重的一类疾病，病患不知道何时开始逐渐出现失能和退化，你要清楚渐冻人是个不等人的病，它只会不断的恶化下去，只是时间推移的快慢而已，而许小姐也如同其他渐冻人一般，每天都在和时间争斗和拔河，然后再去接受今天退化更多的部分。」

    「难道真的没有能让她减轻病痛的方法？或是让她能再多留一段时间的治疗？」

    「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我像这你是知道的。渐冻人从开始出现症状到离世的速度不一，目前约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病人可以活超过五年，许小姐是家庭遗传，但庆幸的是不是从咽部开始的萎缩，她已经比那些渐冻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了。」

    「......」

    「她迟早也会到咽部萎缩，不是我不想多说好话鼓励你们，只是你要她减轻病痛又要她多留一段时间的意义是什么呢？许小姐的现况已经可以说是快要完全不能动了，就算恶化速度减缓对于渐冻人来说只是折磨，他们很清楚知道留下的这些都没有知觉了，他们的肢体对外物不会再任何感觉，每天醒来和睡着看见的都是同一个画面，这会是先生你要的吗？」

    「......」

    许如笙说过她觉得自己很自私，觉得这样进入我的生活让她觉得留下我很自责，只是我没想到自己比她还要来得自私，我只想着要她留下，要她继续在我的生活里，却没想过现在的每分每秒对她也是种折磨。

    就算她再怎么想留在我的身边也一样，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知道自己渐渐地在离开我，却还是每天都用笑容对着我，深怕我认为她痛苦而让自己也受苦，明明最痛苦的人就是她。

    「我只能和你说好好珍惜倒数的日子，努力去充实、去让对方知道直到最后一刻，你们心里都如此掛念彼此，你们都是这么努力要让你们共固有的时间，充满回忆。只有这样才不会走的太遗憾。」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我知道了，我一直忘记的，珍惜我现在能紧抓在手的。

    「以皓？今天比较晚哦。」

    「嗯，开学嘛，有点忙。」

    「真的吗？有什么好事吗？」

    「有，等等和你说。你吃过了吗？」

    「嗯，mama刚刚来过，准备了超多好吃的菜耶！你看那个便当盒，是mama替你留的，怕我把菜都吃光你就没得吃了！」」

    「呵呵，那你自己的吃光了吗？」

    「当然啊，我也答应你，你不在时要好好吃饭喝水呀，所以我当然有做到囉！」

    「嗯，很好。」

    「你快点吃饭啦，然后跟我说说好事是什么！」

    「好。」

    我顺了顺许如笙的头发，她剪了一头很俏丽的短发，理由是她不想花时间整理长发。

    但我知道不是那样，她的长发及腰，每每移动身体时都会去拉扯到，再来就是她的手不能一直抬起，她也没办法替自己扎起马尾，后来有天就当着我和杨愷淇、方越的面说要剪短发。

    『好，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决定要把再多吃一碗饭吗？』

    『杨愷淇，你自己要再吃就说，干嘛硬要小笙女神吃饭，你是不是忌妒人家的身材？』

    『欠揍吗，闭嘴吃饭啦！』

    『所以如笙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要剪短发了！』

    『不！为什么小笙女神要剪短！』

    『......』

    我和杨愷淇两人一脸傻愣的看着许如笙，杨愷淇嘴巴上叼着的筷子还很戏剧化的掉了一支，我无言地看着这两个夸张的人，然后再看着许如笙靦腆的笑着。

    『我想抓住一下......夏天的尾巴啊！』

    『什么夏天的尾巴......小笙你在说什么啊？』

    『唉唷，我也没剪过短发呀，何况感觉夏天剪短发很棒耶！』

    『是吗......阿皓觉得呢？』

    『只要你喜欢，我都喜欢。』

    『天啊！程以皓我真的要被你噁心死了......』

    『嘿嘿，那就派你们帮我剪啦！』

    『啊？小笙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可不是设计师欸！』

    『有关係吗？一个是我最重要的男友、两个是我很重视的朋友，不担心啦！再怎么糟糕也是你们看呀！』

    『呃，这样好吗......』

    『很好、很好！来吧，以皓要当第一个执刀的哦！』

    于是在许如笙的鼓吹下，我们真的在医院里开起美发院，而我就这样轻轻的剪掉她的一头长发，好像剪掉了所有的痛苦和掛念般，当然那是我以为。

    虽然许如笙嘴巴上总说不在意、没关係，但我晓得她比谁都难过，做了很多决定的她，比谁都还要难过。

    许如笙听完我被许教授钦点的事以后果然比谁都还要雀跃，一直不断说着是我很好。

    其实上次的误会后，我知道了许教授是许如笙的姑姑，而上回也是因为许教授收到了我的报告，想和我身边的同学了解我的研究状况，所以找了杨愷淇去她办公室，也是那次和杨愷淇碰见以后才知道，我们口中的梦幻教授是她的姑姑，所以她也很开心地去了解我的报告，并非我对她的误解。

    后来我也接触了许教授，知道她也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许如笙也不会因自己的关係替我争取什么，因为她相信我自己就能得到许教授的青睞。

    事实证明她相信我的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她比谁都还要开心，甚至比我都还要高兴，看着她这个样子我才终于有点欣喜的感觉，原来我的快乐只在许如笙身上，我因为她快乐而快乐。

    当清晨的阳光再度洒落时，代表我又要离开许如笙一段时间，她总是比我早起，然后侧着脸看我起床，我很喜欢这样的模式，只是又相当担心她的身体，所以总是会唸一下她，要她多休息。

    「又早起了，可以的话要多睡点。」

    「我想看你去上课呀，算是监督吧！」

    「监督我上课吗？」

    「当然呀，你答应我了耶！一定要完成目标，然后念到硕士呀。」

    「嗯，我会，今天一样好好休息，晚点我过来在带好吃的给你。」

    「好呀！」

    或许是和医生谈过了以后，我的心境有些不同。

    我还是非常担心许如笙的离开，非常害怕她会提前离开我的身边，但比较释然的只看现在当下所拥有，和自己希望能抓多紧的就想办法在此时此刻，紧握。

    我也和许教授碰面，她不提任何许如笙的事，我们之间也绝对不说这些，指导教授和学生的关係，她是个相当严厉但很厉害的教授，我在今天也领教到了，在这样一来一往的互动中，我似乎又有点找回之前的自己，那个努力让自己变好的程以皓。

    研究室后来只剩我一人，我整理了下报告，想着时间还早，多看个两份资料后就去医院找许如笙，却收到了她的语音讯息。

    “以皓，如果学校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早点过来吗？”

    「......」

    我下意识地拿起了包包就直接离开，我没办法思考许如笙发生什么事，我只想赶快见到她。

    因为她明明已经不太拿的起手机了，却突然传了语音讯息来，我想起了那次我们的误会，我才知道她不能一直用手机打字，所以我们后期聊天，她才总是用语音回覆我，只是那天她害怕我知道她的不对劲，只好请杨愷淇替她打字，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办法肯定自己绝对做得到......

    「如笙！」

    「以皓？你回来啦？」

    「回来？」

    「哦，我想试试看讲这句话是什么感觉呀！」

    「......你哪里不舒服是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去找医生......」

    「欸！以皓我没事啦，你过来我旁边坐着好吗？」

    我半信半疑的观察许如笙的模样，确认精神及口气各方面都还好，才坐到她病床边。

    许如笙的病，她看看我笑着，很吃力的把手抬起来触碰我，我紧紧的回握着她，深怕她感受不到我的温暖，静静地看着她。

    「以皓，我爱你。」

    「......」

    「嗯，原来说出来的感觉这么特别呀！」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哦，我怕我哪天就突然不能说话啦，要趁现在赶快说一些，说到你听腻了、我累积够了这么多了，你以后就能永远不忘记啦！」

    「......不要乱想这些，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你再休息一下。」

    「嗯，好呀。」

    我拐出了走到转角，碰见了许如笙的护理师，赶紧擦掉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询问着今天许如笙的状况。

    「许小姐吗......她今天不太能吞嚥东西，医生有来看过了，怕是咽部的部分也逐渐开始萎缩......」

    「怎么会？可是她的手还能动......」

    「这也说不定，毕竟每个病人的状况不一，我们也只能初步诊断......」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靠着墙，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还能有什么感受，我任由情绪攀藤而上，终究抵挡不住内心的崩溃，让自己在痛苦中挣扎，但我知道如笙还需要我，我必须珍惜所有能与她相处的任何时间，所以现在我只想这样稍微休息一下，好好整理自己，重新面对许如笙。

    「好吃吗？」

    「好吃呀，以皓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呢，有点厉害耶！」

    「傻瓜，我当然都知道，我在意你，所以我都知道。」

    「那你也要多吃点啊，接下你会超级忙的，变瘦了就不帅了耶！」

    「在忙我也会来陪你。」

    「来餵我吃饭吗？」

    许如笙打趣的说着，语气中带有俏皮和活泼，自嘲着自己现在无法独立进食的事实，而带着笑意的语气却和她的表情不符，甚至眼眶疑似有着湿气。

    「如笙，你怎么了？如果觉得难受就不要开自己这种玩笑。」

    「咦？我没有觉得难受呀，我其实很享受以皓餵我吃饭耶！我是在开心哦！」

    「你的表情都快哭了......」

    「......以皓，我是在笑哦。」

    「什么意思？」

    「我......现在的心情和我想给你的表情应该是笑着的，我的脸部感觉是这样哦，只是......是不是我开始没办法控制了......」

    「......」

    我记得许如笙提过，她要我记住她每次笑的时候，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没办法继续笑给我看，她会开始没办法控制脸部的表情，她会不知道她做的是什么样子，她会忘记怎么笑。

    我只能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

    「还好呢，至少你的拥抱我还感受的到。」

    「我会每天抱你。」

    「好呀。」

    某个夜晚来临，我看书看到睡着，就牵着许如笙的手在病床边睡着了，睡梦中我见啜泣的声音，促使我赶紧睁开眼看向许如笙，而她真的在哭。

    「如笙，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以皓......你牵着我对吗？」

    「是啊，怎么了？」

    「呜......」

    「如笙你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以皓、以皓......我感觉不到你牵着我了，我连这样的感觉都没有了......」

    「......」

    「以皓......」

    许如笙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拚了命的一直叫着我，似乎害怕连这样都没办法感觉到我的存在，眼泪在她脸上不断流着，我却觉得全都流进我的心里，痛得我万分不捨。

    「没事了，如笙，真的没事了......」

    「怎么办，以皓，我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你了......」

    「傻瓜，还有你的脸，我会每天碰碰你，帮你擦保养品，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呜呜......」

    「相信我好吗？如笙，没有那么糟糕的。」

    没有这么糟糕的。

    是安慰许如笙，还是在安慰我自己，我已经不想去探讨。

    我的研究持续着，许如笙的病也在恶化着。

    在学期近尾声时，她已经连说话都没办法了。

    我走在校园里，去反覆回忆和许如笙有关的一切，我走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拉了我一把......

    『你这样和我一起跌倒了，也不至于太丢脸了呢！』

    『......你有病吗？』

    『噗，有啊！不然拉你做什么？』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却还是开朗的面对，甚至是我无心的一句话，她都能拿来自嘲地回应我......

    『你其实也觉得刚才自己很丢脸吧？』

    『......为了让你留下来，我也是很牺牲耶！』

    『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咳咳，所以程同学你现在要不要陪我去校门呢？』

    为了让我留下来，许如笙不计形象的做了很多事，为了靠近我，许如笙不厌其烦的一直来找我，为了我......

    『阿皓，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向女生讨牵手，还要和我们装傻真的很没意思欸！况且是个男人就直接牵起来了啊，扭扭捏捏......』

    『走吧！我陪你去教室！』

    我想起了那个不羞不臊的许如笙，曾经当着眾人的面前牵起我的手。

    『手给我。』

    『......又要牵手？』

    『哈哈，你想牵手吗？我很可以哦！』

    我想我註定会爱上许如笙，不管她是不是这样过分努力的来到我的身边，我都认为我会爱上她，深深地认为着。

    只是现在的我呢？到底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许如笙，去面对未来再也没有她的日子？